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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藏西游厄释传 明 朱鼎臣辑

唐三藏西游释厄传10卷

  (明)朱鼎臣编辑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古本小说集成》:274)

  10 X 17;566页;上图下文

  全名《鼎锲全相唐三藏西游传》,卷四、九署“新锲全像唐三藏西游释厄传”。卷首署“羊城冲怀朱鼎臣编辑,书林莲台刘永茂绣梓”。此书今存二部,一藏日本日光轮王寺慈眼堂,一藏台湾中央图书馆。此本据慈眼堂本照片影印,凡遇少量照片不清者,以台湾本补配。与天一出版社《明清善本小说丛刊》的本子同出一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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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三藏西游释厄传10卷67则

  (明)朱鼎臣编辑

  北京:中华书局,1987

  (《古本小说丛刊》:1:1)

  10 X 17;563页;上图下文

  据此书的〈古本小说丛刊第一辑前言〉,“明万历年间书林刘永茂(莲台)刊本,台湾中央图书馆(北京图书馆有缩微胶卷)、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图书室有照片),此本用照片影印,照片中有模糊处,则用缩微胶卷补摄。”

  此书在《西游记》演化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和吴承恩《西游记》的关系,也是学术界一直有所争论的问题。

  据《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该词目的作者刘荫柏谓,此书的内容,“大体上与《西游记》相同,但章次凌杂,到处有朱氏之斧削痕迹。1 至7 卷,叙述较生动,为《西游记》1 至15 回中内容,而8 至10 卷,则对《西游记》16 至100 回中内容大砍大删,草率结局。惟此书详叙唐僧出世的内容,为明代杨致和本、世德堂等诸刊所无。新增唐僧出世一节,当是朱氏据元末明初杨景贤《西游记》杂剧中情节,补入小说,对《西游记》小说的整体完善作出了贡献”。

卷之一 甲集

  灵根育生源流出

  石猴投师参众仙

  石猴修道听讲经法

  祖师秘传悟空道 

  卷之二 乙集

  悟空炼兵偷器械

  仙奏石猴扰乱三界

  孙悟空拜授仙录

  玉皇遣将征悟空

  孙悟空玉封齐天大圣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卷之三 丙集

  观音赴会问原因

  小圣施威降大圣

  大仙助法收大圣

  八卦炉中逃大圣

  如来收压齐天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往长安

  卷之四 丁集

  唐太宗诏开南省

  陈光蕊及第成婚

  刘洪谋死陈光蕊

  小龙王救醒陈光蕊

  殷小姐思夫生子

  江流和尚思报本

  小姐嘱儿寻殷相

  殷丞相为婿报仇

  卷之五 戊集

  袁守诚妙算无私曲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太宗诏魏征救蛟龙

  魏征弈棋斩蛟龙

  二将军宫门镇鬼

  唐太宗地府还魂

  卷之六 己集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刘全舍死进瓜果

  刘全夫妇回阳世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

  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像化金蝉

  唐太宗描写观音像

  三藏起程陷虎穴

  双叉岭伯钦留僧

  卷之七

  五行山心猿归正

  孙悟空除灭六贼

  观音显圣赐紧箍

  三藏授法降行者

  蛇盘山诸神暗佑

  孙行者降伏火龙

  卷之八

  观音收伏黑妖

  三藏收伏猪八戒

  唐三藏被妖捉获

  卷之九 壬集

  孙行者收妖救师

  猪八戒思淫被难

  孙行者五庄观内偷果

  唐三藏逐去孙行者

  唐三藏师徒被难

  猪八戒请行者救师

  孙悟空收妖救师

  唐三藏师徒被妖捉

  孙行者收伏妖魔

  卷之十 癸集

  唐三藏收妖过黑河

  观音老君收伏妖魔

  孙行者被弥猴紊乱

  三藏过朱紫、狮驼二国

  三藏历尽诸难已满

  三藏见佛求经

  唐三藏取经团圆

  灵根育生源流出 

  右言古调:

  混沌未分天地乱,渺渺茫茫(茫原作“忙”)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原作“至”)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灵根育生源流出

  盖闻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原作“膳”)部洲,曰北俱(原作“极”)芦洲。这本传,单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真个一座好山,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有赋为证:

  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穴;威宁(原作“灵”)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木火方隅高积土,东海之处耸崇巅。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原作“裘”)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驾座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仙卿(原作“乡”),见有金光焰焰,即命千里眼、顺风耳开南天门观看。二将果奉旨出门外,看的真,听的明。须臾回报道:“臣奉旨观听金光之处,乃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小国之界,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运金光,射冲斗府。如今服饵水食,金光将潜息矣。”玉帝垂赐恩慈曰:“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

  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朝天气炎热,与群猴避暑,都在松阴之下顽耍。你看他一群猴子耍了一会,却去那山涧中洗澡。见那股涧水奔流,真个似滚瓜涌溅。古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众猴都道:“这股水不知是那里的水。我们今日赶闲(原作“闹”)无事,顺涧边往上溜头寻看源流,耍子去来!”喊一声,都拖男挈女,呼弟呼兄,一齐跑来,顺涧爬山,直至源流之处,乃是一股瀑布飞泉。但见那:

  一派白虹起,千寻雪(原作“雷”)浪飞;

  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依。

  冷气分青嶂,馀流润翠微;

  潺湲名瀑布,真似挂帘帷。

  众猴拍手称扬道:“好水!好水!原来此处远通山脚之下,直接大海之波。”又道:“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连呼了三声,忽见丛杂中跳出一名石猴,应声高叫道:“我进去!我进去!”好猴!也是他:

  今日芳名显,时来大运通(原作“勇”);

  有缘居此地,天(原作“王”)遣入仙宫。

  你看他瞑目蹲身,将身一纵,径跳入瀑布泉中,忽睁睛抬头观看,那里边却无水无波,明明朗朗的一架桥梁。他住了身,定了神,仔细再看,原来是座铁板桥。桥下之水,冲贯于石窍之间,倒挂流出去,遮闭了桥门。却又欠身上桥头,再走再看,却似有人家住处一般,真个好所在。但见那:

  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虚窗静,室滑凳板生花。乳窟龙珠倚挂,萦回满地奇葩。锅灶傍崖存火迹,樽罍靠案见肴渣。石座石床真可爱,石盆石碗更堪夸。又见那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几树青松常带雨,浑然象(原作“相”)个人家。

  看罢多时,跳过桥中间,左右观看,只见正当中有一石碣。碣上有一行楷书大字,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石猿喜不自胜,急抽身往外便走,复瞑目蹲身,跳出水外,打了两个呵呵道:“大造化!大造化!”众猴把他围住,问道:“里面怎么样?水有多深?”石猴道:“没水!没水!原来是一座铁板桥。桥那边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家当。”众猴道:“怎见得是个家当?”石猴笑道:“这股水乃是桥下冲贯石窍,倒挂下来遮闭门户的。桥边有花有树,乃是一座石房。房内有石窝(原作“锅”)、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中间一块石碣上,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真个是我们安身之处。里面且是宽阔,容得千百口老小,我们都进去住也,省得受老天之气。这里边:

  刮风有处躲,下雨好存身。

  霜雪全无惧,雷声永不闻。

  烟霞常照耀,祥瑞每蒸熏。

  松竹年年秀,奇花日日新。”

  众猴听得,个个欢喜,都道:“你还先走,带我们进去,进去!”石猴却又瞑目蹲身,往里一跳,叫道:“都随我进来!进来!”那些猴有胆大的,都跳进去了;胆小的,一个个伸头缩颈,抓耳挠腮,大声叫喊,缠一会,也都进去了。跳过桥头,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搬(原作“般”)过来,移过去,正是猴性顽劣,再无一个宁时,只搬得力倦神疲方止。石猴端坐上面道:“列位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们才说有本事进得来,出得去,不伤身体者,就拜他为王。我如今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寻了这一个洞天,与列位安眠稳睡,各享成家之福,何不拜我为王?”众猴听说,即拱伏无违。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都称“千岁大王”。自此,石猴高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遂称美猴王。有诗为证,又听下回分说。

  三阳交泰产群生,仙石胞含日月精。

  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

  内观不识因无相,外合明知作有形。

  历代人人皆属此,称王称圣任纵横。

  (此下似应另为一回)

  美猴王领一群猿猴,称呼为[猕]猴、马猴等,分派了君臣佐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合契同情,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独自为王,不胜欢乐。是以:

  春采百花为饮食,夏寻诸果作生涯。

  秋收芋栗延时节,冬觅黄精度岁华。

  美猴王享乐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载。一日,与群猴喜宴之间,忽然忧恼,堕下泪来。众猴慌忙罗拜道:“大王何为烦恼?”猴王道:“我虽在欢喜之时,却有一点儿远虑,故此烦恼。”众猴又笑道:“大王好不知足!我等日日欢会,在仙山福地,古洞神州,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乃无量之福,为何远虑而忧也?”猴王道:“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严,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内?”众猴闻此言,一个个掩面悲啼,俱以无常为虑。

  只见那班部中,忽跳出一个通背猿猴,厉声高叫道:“大王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猴王道:“你知那三等人?”猿猴道:“乃是佛与仙与神圣三(原作“王”)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猴王道:“此三者居于何所?”猴王道:“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猴王闻之,满心欢喜,道:“我明日就辞汝等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这句话,顿教跳出轮回网,致使齐天大圣成。众猴(原作“侯”)鼓掌称扬:“我等明日登大设筵宴,送大王也。”

  次日(原作“已”),众猴果去采仙桃,摘异果,刨山药,劚黄精,芝兰香蕙,瑶草奇花,般般件件,整整齐齐,摆开石凳石桌,排列仙酒仙肴。群猴尊美猴王上坐,各依齿肩排于下边,一个个轮流上前,奉酒,奉花,奉果,痛饮了一日。次日,美猴王早起,教:“小的们,替我折些枯松,编作筏子,取个竹竿作篙,收拾些果品之类,我将去也。”果独自登筏,尽力撑开,飘飘荡荡,径向(原作“回”)大波中,趁天风,来渡南赡部洲地界。

  这一去,也是他运至时来,自登木筏之后,连日东南风紧,将他送到西北岸前,乃是南赡部洲地界。持篙试水,偶得浅水,弃了筏子,跳上岸来,只见海边有人捕鱼、打雁、挖蛤、淘盐。他走近前,弄个把戏,妆个□(上部左齿右可,下为女字)虎,吓得那些人丢筐弃网,四散奔跑。将那跑不动的拿住一个,剥了他衣裳,也学人穿在身上,摇摇摆摆,穿州(原作“洲”)过府,在于市廛中,学人礼,学人话。朝餐夜宿,一心里访问佛仙神圣之道,觅个长生不老之方。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有偈为证: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

  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猴王参访仙道,无缘得遇。在于南赡部洲,串长城,游小县,不觉八九年馀。忽行至西洋大海,他想着海外必有神仙。独自个依前作筏,又飘过西海,直至西牛贺洲地界。登岸遍访多时,忽见一座高山秀丽,林麓幽深。他也不怕狼虫,不惧虎豹,登山顶上观看。果是好山: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原作“座”)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修竹乔松,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瀛。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巉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正观看间,忽闻得林深之处,有人言语,急忙趋步,穿入林中,侧耳而听,原来是歌唱之声。歌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原作“槐”)松根,一(原作“不”)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处,去讲《黄庭》。”

  美猴王听得此言,满心欢喜道:“神仙原来藏在这里!”即忙跳进里面,仔细再看,乃是一个樵子,在那里举斧砍柴。猴王举手近前叫道:“老神仙!弟子起手。”那樵汉慌忙丢了斧,转身答礼道:“不当得!不当得!我拙汉衣食不全,怎敢当‘神仙’二字?”猴王道:“你不是神仙,如何说出神仙的话来?”樵夫道:“我说甚么神仙话?”猴王道:“我才来至林边,只听的你说:‘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黄庭》乃道德真言,非神仙而何?”樵夫笑道:“实不瞒你说,这个词儿名做《满庭芳》,乃一神仙教我的。那神仙与我舍下相邻。他见我家事劳苦,日常烦恼,教我遇烦恼时,即把这词儿念念。一则散心,二则解困。我才有些不足处思虑,故此念念。不期被你听了。”猴王(原作“主”)道:“你家既与神仙相邻,但望你指与我神仙住处,却好拜访去也。”樵夫道:“不远,不远。就在那山,叫做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那祖师出去的徒弟,也不计其数,见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你顺那条小路儿,向南行七八里远近,即是他家了。”猴王用手扯住樵夫道:“老兄,你便同我去去,决不忘你指引之恩。”樵夫道:“你这汉子,甚不通变。我方才这般与你说了,你还不省。”樵夫发了性子,“你自去,你自去!”二人相辞。

  那(原作“就”)猴王出了深林,找上路径,过一山坡,约有七八里之程,远远望见一座洞府。挺身观看,真好去处: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喷香。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时闻仙鹤唳(原作“泪”),每见凤凰翔。仙鹤唳(原作“泪”)时,声振九皋霄汉远;凤凰翔起,翎毛五色彩云光。玄猿白鹿随隐见,金狮玉象任行藏。细观灵福地,真个赛天堂!

  却说猴王(此处原衍一“道”字)信步行来,只见洞门紧闭,静悄悄杳无人迹。忽然回头一看,见崖头立一石牌,约有三丈馀高、八尺馀阔,上有一行十个大字,乃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美猴王十分欢喜道:“此间人果是朴实。果有此山此洞。”看勾多时,不敢敲门。且去跳上松枝梢头,摘松子吃了顽耍(原作“安”)。

  少刻间,只听得呀的一声,洞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个仙童,真丰姿英伟,像貌清奇,比寻常俗子不同。但见那童子出得门来,高叫道:“甚么人在此(原缺“此”)搔(原作“骚”)扰?”猴王扑的跳下树来,上前躬身道:“我是个访道学仙之弟子。”仙童笑道:“你是个访道的么?”猴王道:“是。”童子道:“我家师父,正才下榻,登坛讲道。还未说出原由,就教我出来开门。说:‘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可去接待。’想必就是你了?”猴王笑道:“是我,是我。”童子道:“你跟我进来。”

  这猴王整衣端肃,随童子径入洞天深处观看:一层层深阁琼楼,一进进珠宫贝阙,说不尽那静室幽居,直至瑶台之下。见那菩提祖师端坐在台上,两边有三十个小仙侍立台下。果然是是座仙境。且听下回分解。

  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

  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原作“怯”)师。 

  石猴投师参众仙 

  美猴王一见,倒身下拜,不计其数,口中只道:“师父!师父!我弟子志心朝礼!”祖师道:“你是那方人氏?且说个乡贯姓名明白,再拜。”猴王道:“弟子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祖师喝令:“赶出去!他本是个撒诈捣虚之徒,那里修道,甚么因果!”猴王慌忙磕头不住道:“弟子是老实之言,决无虚诈。”祖师道:“你既老实,怎么说东胜神洲?那去处到我这里,隔两重大海,一座南赡部洲,如何就得到此?”猴王叩头道:“弟子飘洋过海,登界游方,有十数个年头,方才访到此处。”祖师道:“既是逐渐行来的,也罢。你姓甚么?”猴王又道:“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祖师道:“不是这个性。你父母原来姓甚么?”猴王道:“我也无父母。”祖师道:“既无父母,想是树上生的?”猴王道:“我虽不是(原夺“是”)树上生,却是石里长的。我只记得花果山上有一块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祖师闻言,暗喜道:“这等说,却是个天地生成的。你起来走走我看。”猴王纵身跳起,拐呀拐的走了两遍。祖师笑道:“你这(原作“是”)身躯虽是鄙陋,却像个食松果的猢狲。我与你就身上取个姓氏,意思教你姓猢字,去了个兽傍,乃是‘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阴也。老阴不能化育,教你姓‘狲’倒好。狲字去了兽傍,乃是个子系。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教你姓‘孙’罢。”猴王听说,满心欢喜,朝上叩头道:“好!好!好!今日方知姓也。万望师父慈悲!既然有姓,再乞赐个名字,却好呼唤。”祖师道:“我门中有十二个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辈之小徒矣。”猴王道:“那十二个字?”祖师道:“乃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排到你,正当‘悟’字。与你起个法名,叫做‘孙悟空’好么?”猴王笑道:“好!好!好!自今就叫做孙悟空也!”毕竟不之向后修些甚么道果,且听下回分解。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 

  石猴修道听讲经法 

  话表石猴投了祖师,拜了众仙,取了法名,怡然踊跃;对菩提前作礼启谢。那祖师即命大众引悟空出二门外,教他洒扫应对,进退周旋之节。就与众师兄学言语、讲经论道,习字焚香,每日如此。

  不觉光阴易过,倏忽六年。一日,祖师登坛,唤集诸仙讲道。孙悟空在傍,听得师父开讲大道。真个是: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孙悟空在坛闻讲,喜不自胜,抓耳挠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忽被祖师看见,叫孙悟空道:“你在班中,怎么颠狂跃舞,不听我讲?”悟空道:“弟子诚心听讲,听到师父讲到妙处,喜不自胜,故不觉作此踊跃之状。望师父恕罪!”祖师道:“你既识妙音,我且问你,你到洞中多时?”悟空道:“弟子本来懵懂,不知多少时节。只记得灶下无火,常去山后打柴,见一山好桃树,我在那里吃了七次饱桃矣。”祖师道:“那山唤名烂桃山。你既吃七次,想是七年了。你今要从我学些甚么道?”悟空道:“但凭尊师教诲。”

  祖师道:“‘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傍门,皆有正果。不知你学那一门哩?”悟空道:“凭尊师意思。弟子倾心听从。”祖师道祖师道(此三字原缺):“我教你个‘术’字门中之道。”悟空道:“术字门中之道如何?”祖师道:“能知趋吉避凶之理。”悟(原误为“悮“)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不能!不能!”悟(原误为“悮“)空道:“不学!不学!”

  祖又师道:“教你‘流’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又问:“流字门中,是甚义理?”祖师道:“乃是三教九流、朝真降圣之类。”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若要长生,也似‘壁里安柱’。”悟空道:“师父,我是个老实人,不晓得打市语。望师父乞指明教。”

  祖师道:“教你‘静’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静字门中,是甚正果?”祖师道:“此道参禅打坐、戒语持斋之类。”悟空道:“这般也能长生么?”祖师道:“也似‘窑头土坯’,犹如砖瓦之霜。”悟空道:“不学!不学!”

  祖师闻言,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唬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皆怨悟空道:“你这泼猴,十分无状!师父传你道法,如何不学,却与师父顶嘴?”众人俱各抱怨,骂他鄙贱,嫌他恶状。悟空一些儿也不恼,只是满脸陪笑。原来那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暗暗在心,所以不与众人争竞,只是忍耐(原为“奈“)无言。祖师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当日,悟空盼望天色,急不得到晚。及黄昏时,却与众就寝,假合眼,定息存神。约到子时前后,轻轻的起来,穿了衣服,偷开前门,至后门外,只见那门儿半开半掩。悟空即曳步近前,侧身进得门里,直走到祖师寝榻之下。见祖师蜷局身躯,朝里睡着。悟空不敢惊动,即跪在榻前。那祖师不多时觉来,舒开两足,口中自吟道:

  “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

  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祖师秘传悟空道 

  悟空应声叫道:“师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时。”祖师闻得声音是悟空,即起披衣盘坐,喝道:“这猢狲!你不在前边去睡,却来我这后边作甚?”悟空道:“师父昨日坛(原误为“擅”)前教弟子三更时候,从后门里传我道,故此大胆,径拜榻下。”祖师听说,暗自寻思道:“这厮就打破我盘中之暗谜也。”悟空道:“此间更无六耳,止(原误为“上”)只弟子一人,望师父大舍慈悲,传与我长生之道,永不忘恩!”祖师道:“你今有缘,我亦喜说。既识得盘中暗谜(原误为“迷”),仔细近前听我分说,当传与你长生之妙道也。”悟空叩头谢了,洗耳用心,跪于榻下。祖师云: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生命无他说。

  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

  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原作“问”)丹台赏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原作“工”)完随作佛和仙。”

  此时说破根源,悟空心灵福至,切切记了口诀,对祖师拜谢深恩。即出后门,依旧路,转到前门,轻轻的推开进去,坐在原寝之处。当日起来,暗暗维持,子前午后,自己调息。

  却又过了三年,祖师复登宝座,讲经说法。谈论的当是外像包皮。师问:“悟空何在?”悟空近前跪下。祖师道:“你这一向修什么道?”悟空答曰:“弟子近来法性颇通,根源坚固。”祖师道:“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你只要防备着‘三灾利害’。”悟空听说,沉吟半晌:“我常闻道高德隆,与天同寿,却怎么有个三灾利害?”祖师道:“此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但到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避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又不是凡火,唤做‘阴火’。涌泉烧起,直透泥垣,五脏成灰,四肢皆朽。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原作“府”),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所以都要躲过。”悟空闻说,叩头礼拜:“万望师父,传我弟子躲避三灾之法。”祖师道:“有一般天罡数,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悟空道(此三字原缺):“既如此,上前来,传与你口诀。”遂附耳低(原作“依”)言,不知说了些甚么妙法。这猴王也是他一窍通时百窍通,当时习了口诀,自修自炼,将七十二般变化,都学成了。

  忽一日,祖师与众门人在三星洞前戏玩晚景。祖师道:“悟空,事成了未曾?”悟空道:“弟子功果完备,已能霞举飞升也。”祖师道:“你试飞举我看。”悟空弄本事,将身一耸,打了个连扯跟头,跳离地有五六丈,踏云霞去勾有顿饭之时,返复不上(原作“尚”)三里远近,落在面前,叩手道:“师父,这就是飞举腾云了。”祖师笑道:“这个算不得腾云,只算得爬云而已。自古道:‘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似你这半日,去不上三里,即爬云也还算不得哩!”悟空闻得此言,叩头礼拜,再四哀曰:“‘为人须为彻’,索性舍个大慈悲。”跪在师父面前,又对师父曰:“将此腾云之法,一发传与我罢,决不敢忘师父之恩也。”祖师道:“凡诸仙腾云,皆跌足而起,你却不是这般。我才见你去,连扯方才跳上。我今只就你这个势,传你个‘觔斗云’罢。”悟空礼拜恳求,祖师却传个口诀道:“这朵云,捻着诀,念动真言,攒紧了拳,将身一抖,跳将起来,一觔斗就有十万八千里路!”悟空即运神炼法,会了觔斗云。逐日家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一日,大众都在松树下会讲。大众道:“悟空,不知你是那世修来的缘法?前日师父附耳低言,传与你的躲三灾的变化之法,可都会么?”悟空笑道:“那几般儿都会了。”大众道:“趁此良时,你试演演,让我等看看。”悟空闻说,抖搜精神,卖弄手段道:“众师兄,请出个题目,要我变化作甚么?”大众道:“就变科松树罢。”悟空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就变做一棵松树。真个是:

  郁郁含烟贯四时,凌云直上秀贞姿。

  全无一点妖猴像,尽是经霜耐雪枝。

  大众见了,鼓掌呵呵大笑,不觉的嚷闹,惊动了祖师。祖师急拽杖出门来问道:“是何人在此喧哗?”悟(原作“悮”)空即时现了本相,杂在丛中道:“启上尊师,我等在此会讲,更无外姓喧哗。”祖师怒喝道:“你等大呼小叫,全不像个修行的体段!修行的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如何在此嚷笑?”大众道:“不敢瞒师父,适才孙悟空演变化耍子。教他变科松树,果然是科松树,弟子们俱称扬喝采,故此高声惊冒尊师,望乞恕罪。”祖师道:“你等起去。”叫:“悟空,过来!我问你弄甚么精神,变甚么松树?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悟空叩道:“只望师父恕罪!”祖师道:“我也不罪你,但只是你去罢。”悟空闻此言,满眼堕泪道:“师父教我往那里去?”祖师道:“你从那里来,便从那里去就是了。”悟空顿然醒悟道:“我自东胜神洲傲来花果山水帘洞来的。”祖师道:“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间,断然不可!”悟空领罪,只各拜辞,与众相别。祖师道:“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原作“番”)身!”悟空道:“决不敢提起师父一字,只说是我自家会的便罢。”

  悟空谢了,即抽身,捻着诀,丢个连扯,纵起觔斗云,径回东胜。那里消一个时辰,早看见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自知快乐,暗暗的自称道(此处原衍“悟空云”三字):

  “去时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轻体亦轻。

  举世无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

  当时过海波难进,今日(原作“世”)来回甚易行。

  别语叮咛还在(原作“自”)耳,何期顷刻见东溟。”

  悟(原作“悮”)空按下云头,直至花果山。即叫道:“孩儿们,我来了也!”那崖下石坎边,花草中,树木里,若大若小的猴,跳出千千万万,把个美猴王围在当中,叩头叫道:“大王,你好宽心!怎么一去许久?把我们俱闪在这里!近来被一妖魔,强要占我们水帘洞府,是我等舍死与他争斗。这些时,被那厮抢了我们家火,捉了许多子侄。大王若再不来,山洞尽属他人矣!”悟空闻说,心中大怒:“甚么妖魔,辄敢无状!”众猴告道:“那厮自称混世魔王,住居在直北下,他能驾雾腾云。”悟空道:“既如此,我去寻他!”

  猴王将身一纵,跳起去,一路觔斗直至北下,观见一座高山,只听得有人言语。径自下山,原来是水脏洞。门外有九个小妖跳舞,见了悟空就走。悟空道:“休走!借你口中言,传我心内事。我乃花果山水帘洞洞主。你家甚么混世鸟魔,屡次欺我儿孙,特来与他见个上下!”

  小妖听说,忙跑入洞,报与大王:“祸事到了!洞外有猴王,称为花果山水帘洞洞主。说你屡次欺他儿孙,特来寻你见个上下。”魔王笑道:“我闻得那些猴精说道,他有个大王,出家修行去了,想是今番来了。”就吩咐小妖,取出器械。那魔王穿了甲胄,绰刀在手,与众妖杀出门,高声叫道:“那个是水帘洞主?”悟空睁睛观看,只见那魔王:

  头戴乌金盔,映日光明;身挂皂罗袍,迎风飘荡。下穿着黑铁甲,紧勒皮条;足踏着花褶靴,雄如上将。腰广十围,身高三丈。手执一口刀,锋刃多明亮。称为混世魔,磊落凶模样。

  猴王喝道:“这泼魔这般眼大,看不见老孙!”魔王见了,笑道:“你身不满四尺,年不过三旬,手内又无兵器,怎么大胆,要寻我见上下。”悟空骂道:“泼魔,你量我小,要大却也不难。你量我无兵器,我两只手勾着天边月哩!你不要怕,只吃老孙一拳!”纵一纵,跳上去,劈脸就打。那魔王伸手架住道:“你使拳,我使刀,就杀了你也吃人笑。待我放下刀,与你相迎。”二人空拳相斗,却被猴王打了几下。那魔王拿起大斧,劈头就砍。猴王看见,将身闪过。悟空见他凶猛,即使身外之法,拔一把毫,口中嚼碎,望空喷去,叫一声“变!”,即变做三二百个小猴,眼乖会跳,刀来砍不着,枪去不能伤。你看他前踊后跃,钻上去,把个魔王围(原作“园”)绕,抱的抱,扯的扯,钻裆的钻裆(原缺“的钻裆”三字),扳脚的扳脚,踢打挦毛,抠眼睛,捻鼻子,抬鼓弄,直打做一个钻盘。这悟空才去夺得他(原作“抱”)的刀来,分开小猴,照顶门一下,砍为两段。领众杀进洞中,将那大小妖精,尽行剿灭。

  那魔王先在水帘洞中擒去的小猴,约有三五十个,都含泪拜道:“我等因大王修仙去后,与他争吵(原作“炒”),把我们摄将来,洞中的家火都被这厮拿来。”悟空道:“既是我们的家火,你们都搬出外去。”遂即洞里放起火来,水脏洞被他烧得枯干,就领众猴回家。

  那在洞众猴,一齐簇拥,礼拜猴王。安排酒果,接风贺喜,启问降魔之事,悟空备细言了一遍,众猴称扬不尽。“且喜我这一门,皆有姓氏。”众猴道:“大王姓甚?”悟空道:“我今姓孙,法名悟空。”众猴闻说,鼓掌忻然:“大王是老孙,我们都是二孙、三孙、细孙、小孙、一家孙、一国孙、一窝孙矣!”都来奉承老孙,大盆小碗,仙酒仙肴,仙花仙果,真个是合家欢乐。竟不知怎生结果,居此界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贯通一姓身归本,只待荣迁仙箓名。

  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 

  悟空炼兵偷器械 

  却说美猴王自杀了混世魔王,夺了一口大刀,逐日操演武艺,教小猴砍竹为标,削木为刀,治旗幡,打哨子,安营下寨。顽耍(原作“要”)多时,忽然思想道:(原作“要”)多时,忽然思想道:“我等恐作耍成真,或惊动人王,或有禽王、兽王认此犯头,说我们操兵造反,兴师来相杀,汝等都是竹竿木刀,如何对敌?须得锋利剑戟方可。”众猴闻说,个个惊恐道:“大王所见甚长,只是无处可取。”正说间,转上四个老猴,两个是赤尻马猴,两个是通背猿猴,走在面前道:“大王,若要治锋利器械,甚是容易。这山向东去,有二百里水面,那厢乃傲来国界。那城中军民无数,必有金银铜铁等匠作。大王若去那里,或买或造些兵器,教演我等,守护山场,诚所谓保固长久之机也。”

  悟空闻说,满心欢喜道。即纵觔斗云,霎时间过了二百里水面。果见那厢有座城池,心中想道:“这里定有现成的兵器,我待下去买他几件,还不如使个神通,觅他几件倒好。”他就捻(原作“念”)起诀来,念动咒语,向巽(原作“其”)地上吸一口气,呼的吹将去,便是一阵风,飞沙走石,好惊人也:

  炮云起处荡乾坤,黑雾阴霾大地昏。

  江海波翻鱼蟹怕,山林树折虎狼奔。

  诸般买卖无商旅,各样生涯不见人。

  殿上君王归内院,阶前文武转衙门。

  千秋宝座都吹倒,五凤高楼幌动根。

  风起处,惊散了那傲来国君王,三街六市,都慌(原作“荒”)得关门闭户,无人敢走。悟空按下云头,径闯入兵器馆中,打开门扇看时,那里面无数兵器,刀、枪、剑、戟件件俱备。一见甚喜,就将器械搬(原作“般”)得个罄净。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铁桶金城,日逐在洞习舞兴师。

  美猴王曰道:“汝等弓弩熟谙,兵器精通,奈我这口刀着实榔槺,不遂我意,奈何,奈何?”有四老猴上前启奏曰:“不知大王水里可能去得?”悟空道:“我自闻道之后,有七十二般地煞变化之功;觔斗云有莫大的神通,那些儿去不得?”四猴道:“大王既有此神通,我们这铁板桥下,水通东海龙宫。大王肯下去,寻着老龙王,问他要件甚么兵器,却不趁心?”悟空闻言甚喜道:“等我去来。”

  好猴王,跳至桥头,使一个闭水法,捻着诀,扑的钻入波中,分开水路,径入东洋海底。正行间,忽见一个巡海的夜叉,挡住问道:“那推水来的,是何神圣?”悟空道:“吾乃花果山天生圣人孙悟空,是你老龙王的紧邻。”那夜叉听说,急转水晶宫传报道:“大王,外面有个花果山天生圣人孙悟空,口称是大王紧邻,将到(原作“钊”)宫也。”东海龙王敖广即忙起身,出宫迎道:“上仙请进,请进。”直至宫里相见,上坐,献茶毕,问道:“上仙几时得道,授何仙术?”悟空道:“我自生身之后,出家修行,得一个无生无灭之体。近因教演儿孙,守护山洞,奈因没件兵器,久闻贤邻享乐瑶宫贝阙,必有多余神器,特来告求一件。”龙王见说,不好推辞,即着鳜都司取出一把大杆刀奉上。悟空道:“老孙不会使刀,乞另赐一件。”龙王又着鲌大尉,抬出一杆九股叉来。悟空跳下来,接在手中,使了一路,放下道:“轻!轻!轻!再乞另赐一件。”龙王笑道:“这叉有三千六百斤重哩!”悟空道:“不趁手!不趁手!”龙王心中恐惧,又着鯾提督、鲤总兵抬出一柄画杆方天戟,那戟有七千二百斤重。悟空接在手中,丢几个架子,撒两个解数,插在中间道:“也还轻了!”老龙王一发害怕道:“上仙,我宫中只有这根戟重,再没甚么兵器了。”悟空笑道:“龙王没宝,叫在那里去寻!”

  正说处,后面闪过龙婆、龙女道:“大王,此圣决非小可。我们这海藏中,那一块天河定底的神珍铁,这几日霞光艳艳,瑞气腾腾,敢莫是该出现,遇此圣也?”龙王道:“那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海浅深的一个定子。是一块神铁,能中何用?”龙婆道:“莫管(原作“管”)他用不用,且送与他,凭他怎么改造,送出宫门便了。”老龙王依言,尽向悟空说了。悟空道:“拿出来我看。”龙王摇手道:“扛不动!抬不动!须要上仙亲去看。”悟空道:“在何处?你引我去。”龙王果引导至海藏中间,忽见金光万道。龙王指定道:“那放光的便是。”悟空撩衣上前,摸了一把,乃是一根铁柱子,约有斗来粗,二丈有余长。尽(原作“尺”)着力两手楂过道:“忒粗忒长些!再短细方可用。”只见那宝贝就短了几尺,细了一围。悟空又颠一颠道:“再细些更好!”那宝贝真个又细了几分。悟空十分欢喜,拿出海藏看时,原来两头是两个金箍,中间乃一段乌铁;紧挨箍有镌成的一行字,唤做“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心中暗喜:“这宝贝再短细些更妙!”拿出外面,只有丈(原作“叉”)二长(原作“丈”)短,碗口粗细。

  你看他弄神通,丢开解数,打转水晶宫里。唬得老龙王胆战心惊,小龙子魂飞魄散。悟空将宝贝执在手中,坐在水晶宫殿上。对龙王笑道:“多谢贤邻厚意。还有一说。当时若无此铁,倒也罢了;如今手中既拿着他,身上更无衣服,不趁奈何?你这里若有披挂,索性送我一件,一总奉谢。”龙王道:“这个却是没有。”悟空道:“一客难劳二主。若没有,我也定不出此门。”龙王道:“烦上仙再转一海,或者有之。”悟空(此处原衍一“道”)此处原衍一“道”)又道:“‘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千万告求一副。”龙王道:“委的没有。”悟空道:“真个没有,就和你试此铁也!”龙王道:“上仙切莫动手!待我看舍弟处可有,当送一副。”悟空道:“令弟何在?”龙王道:“舍弟乃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是也。”悟空道:“我老孙不去!不去!只望你随高就低的送一副便了。”老龙道:“不须上仙去。我这里有一面铁鼓,一口金钟,凡有紧急事,擂得鼓响,撞得钟鸣,舍弟们就顷(原作“倾”)刻而至。”悟空道:“既是如此,快些去擂鼓撞钟!”

  真个那鼍将便去撞钟,鳖帅即来擂鼓。 霎时,钟鼓响处,果然惊动那三海龙王,须臾来到,一齐在外面会着,敖广道:“大哥(原作“歌”),有甚紧事?”老龙道:“贤弟!不好说!有一个花果山甚么天生圣人,早间来认我做邻居,后要求一件兵器,献钢叉画戟,俱不中用,只得将一块天河定底神珍铁,自己拿出,丢了些解数。如今坐在宫中,又要索甚么披挂。我处无有,故响钟鸣鼓请你来。你们可有甚么披挂,送他一副,打发他出门去罢。”敖钦闻言,大怒道:“我兄弟们,点起兵,拿他不是!”敖闰道:“莫说拿!那块铁实是难拿。”敖顺说:“二哥(原作“歌”)不可与他动手;且只凑副(原作“付”)披挂与他,打发他出门去了,奏上玉皇,天自诛也。”龙王敖闰道:“说的是。我这里有一双藕丝步云履哩。”敖顺道:“我带了一副锁子黄金甲。”敖钦道:“我有一顶凤翅紫金冠。”老龙(原作“金甲”)引入水晶宫相见,以此奉上。悟空道:“多承列(原作“烈”)位厚赠。”就将金冠、金甲、云履那穿戴停当,使动如意棒,一路打出去。悟空就拜辞分别,四海龙王甚是不平,一边商议进表。 你看这猴王,分开水道,径回铁板桥头,撺将上来,众猴都在桥头等候。忽然见悟空攒出波来,身上更无一点水湿,金灿灿的,走上桥来。唬得众猴一齐跪下道:“大王,好华彩耶!好华彩耶!”悟空满面春风,高登宝座,对众笑道:“物各有主。这宝贝镇于海藏中,也不知几千百年,那龙王只认做是块黑铁,又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那厮每都扛抬不动,请我亲去拿之。那时此宝有二丈多长,却有斗大,意思嫌大,他就小了许多。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你都站开,等我再叫他变做一个绣花针儿相似,可以揌在耳朵(原作“躲”)里面藏下。叫他大就大,叫他小就小。”弄到欢喜处,(此处原衍“叫他”二字)跳出洞外,使个法像,把腰一躬,叫声“长!”就长有万丈之高。头如太山,腰如峻岭,眼如闪电,口似血盆,牙如剑戟。把些虎豹狼虫,满山群怪,都唬得磕头拜礼,战兢兢(原作“竞竞”)魄散魂飞。各洞妖王,都来参贺。 猴王将那四个老猴封为健将;将两个赤尻马猴(原缺“猴”字)唤做马、流二元帅;两个通背猿猴唤做崩、芭二将军。他日逐腾云驾雾,施演武艺。 忽一日,吃得酩酊大醉,就在铁板桥边松阴之下,霎时间睡着。四健将领众相迎,见他在草茵之上打睡,不敢高声。只见那美猴王睡里,见两人拿一张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近身套上绳索,就把美猴王魂灵儿索了去,直带到一座城边。猴王渐觉酒醒,起头观看,那城上有三个大字,乃(原作“了”)“幽冥界”。猴(原作“侯”)王顿然醒悟“幽冥界乃阎王所居,我老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有两个勾(原缺“勾”字)死人来勾?拖拖扯扯。”这猴王恼起性来,耳朵中掣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略举手,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自解其索,轮着棒打入城中。唬得牛头鬼东躲西藏,马面鬼南奔北跑,众鬼卒奔上森罗殿,报着:“大王!祸事到了!外面有一个毛脸雷公打将来了!” 慌得那十代冥王急整衣来看:见他相貌凶恶,即排下班次,高叫道:“上仙留名!”猴王道:“你既不认得我,怎么差人来勾我?”十王道:“想是差人差了。”猴王道:“我本是花果山水帘洞天生圣人孙悟空。你等是甚么官位?快报名来,免打!”十王道:“我等是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忤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悟空道:“汝等既登王位,为何不知好歹?我老孙修仙了道(原缺“道”字),与天齐寿,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为何着人拘我?”十王道:“上仙息怒。普天下同名同姓者多,敢是那勾死人错了。”悟空道:“胡说!常言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快取生死簿子来我看!”十王闻言,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逐一查看。毛虫鳞介之类,俱无他名。又看到猴属之类,原来这猴,似人相,不入人名;似走兽,不伏麒麟管辖,另有个簿子。悟空亲自检阅,直到那魂(原作“槐”)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方注着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悟空道:“我也不记寿数,且只消了名字便罢!”取笔过来,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今番不伏你管”。将棒打出幽冥界外。 忽然一个纥繨,跌了一交,猛的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只闻得四将与众猴高叫道:“大王,吃了多少酒,睡这一夜,还不醒来?”悟空道:“睡还小可,我梦见两个人,勾我到幽冥界,是我显神通,直嚷到森罗殿,与那十王争吵(原作“炒”),将我们的生死簿子看了,但有我等名号,俱是我勾了,都不伏那厮所辖。”众猴磕头礼谢。自此,山中多(原无“多”字)老猴者,以阴司无名故也。话分两头,毕竟且看后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一种灵苗秀,天生体性空。

  枝枝抽片纸,叶叶卷芳从。 

  仙奏石猴扰乱三界 

  却说玉皇大天尊玄,一日驾坐灵霄宝殿,聚集文武仙卿早朝之际,忽有丘弘济真人启奏道:“万岁,通明殿外,有东海龙王敖广进表,听天尊宣诏。”玉皇传旨:“就着宣来。”敖广宣至殿下,礼拜毕。旁有引奏仙童,接上表文。玉皇从头看过。表曰:

  “水元下界东胜神洲东海小龙臣敖广,启奏大天圣主玄穹高上帝君:近因花果山水帘洞妖仙孙悟空者,欺虐小龙,强坐水宅,索兵器,施法施威;要披挂,骋凶骋势。臣敖广等献神珍之铁棒,凤翅之金冠,与那锁子甲、步云履,以礼送出。他仍弄武艺,显神通,大闹海中,惊伤水族,果然无敌,甚为难制。臣今启奏,伏望圣裁。恳乞天兵,收此妖孽,庶使海岳清宁,下元安泰。奉奏。”

  圣帝览毕,传旨:“着龙神回海,朕即遣将擒拿。”老龙王顿首谢去。

  下面又有葛仙翁天师启奏道:“万岁,有冥司秦广王赍奉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表文进上。”旁有传言玉女,接上表文,玉皇亦从头看过。:

  “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转轮;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今有花果山水帘洞天产妖猴孙悟空,逞恶行凶,不服拘唤。弄神通,打绝九幽鬼使;恃势力,惊伤十代慈王。大闹罗森,强销名号。致使猴属之类无拘,猕猴之畜多寿;寂灭轮回,各无生死。贫僧具表,冒渎天威。伏乞调遣神兵,收降此妖,整理阴阳,永安地府。谨奏。”

  玉皇览毕,传旨:“着冥君回归地府,朕即遣将擒拿。”秦广王亦顿首谢去。

  大天尊宣众仙问曰:“这妖猴是几年产育,何时出身?”千里眼、顺风耳傍答曰:“这猴乃三百年前天产石猴,不知这几年在何方修炼成仙,能降龙伏虎(原作“虎伏”),鬼神拱服。”玉帝道:“那路神将下界收伏妖猴?”言未已毕,闪出太白长庚星,俯首启奏曰:“三界之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此猴乃天地育成之体,日月孕就之身,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龙伏虎之能。臣启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降一道招安圣旨,把他宣来上界,授他一个大小官职,与他籍名在录,拘束此间。一则不动众劳师,二则收仙有道。”玉帝闻言甚喜:“就依卿所奏。”即着文曲星官修诏,即遣太白金星前去招安。

  金星(原缺“金星”二字)领了旨意,出南天门外,按下祥云,直至花果山。对众小猴道:“我乃天差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你大王上界受其官职,快快(原作“决决”)报知!”小猴传报,猴王急整衣冠迎接。金星径入当中,面南立定道:“我是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请你上天拜受仙箓。”悟空笑道:“多感老仙降临。”教安排筵宴款待。金星道:“圣旨在身,不敢久留。”悟空即唤四健将,分付:“谨慎教演,待我上天去看看路,却好带你们上去同居住也。”这猴王与金星纵起云头,升在空霄之上。正是那美猴王毕竟不知授个甚么官爵,且听下回分解。

  高迁上品天仙位,名列云班宝箓中。

  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注齐天意未宁。 

  孙悟空拜授仙录 

  那太白金星与美猴王,一齐驾云而起。原来悟空觔斗云比众不同,十分快疾,把个金星撇在脑后,先至南天门外。正欲收云前进,被增长天王领着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枪刀剑戟,挡住天门,不肯放进。“你这老儿,怎么哄我?教这些人阻住天门,不放老孙进去?”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来未曾到此,众天丁又与你素不相识,他怎肯放你擅入?等你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箓,注了官名,向(原作“同”)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悟空道:“这等说,也罢。”始同金星缓步入里观看。真个是:

  初登上界,乍(原作“年”)入天堂。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原作“绦”)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原夺“梁”字)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绣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日。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至那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奏玉帝。又至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原作“中”)。恶狠狠,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正中间,琉璃盘内,放许多重重叠叠太乙丹;玛瑙瓶中,插几枝湾湾曲曲珊瑚树。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朝王玉兔坛边过,参圣金乌着底飞。猴王有分来天境,不堕人间点污泥。

  太白金星,领着美猴王直至御前,朝上礼拜。金星奏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悟空却才躬身答应道:“老孙便是!”仙卿们都大惊失色道:“这个野猴!怎么不拜伏参见,却该死了!”玉帝传旨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众仙卿叫声“谢恩!”猴王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宣文选武选仙卿,看那处少甚官职。傍边转过武曲星君奏曰:“天宫各殿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少正堂管事。”玉帝传旨:“就除他做个‘弼马温’罢。”众臣叫谢恩,他也只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就差木德星官送他御马监去到任。

  当时猴王欢欢喜喜,同木德星官径去到任。众监官都安排酒席,一则与他接风,二则与他贺喜。正在欢饮之间,猴王忽停杯问曰:“我这‘弼马’是个甚么官衔也?有几品?”众监答道:“没有品从,只唤做‘未入流’。”猴王道:“怎么唤做‘未入流’?”众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猴王闻此,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渺视老孙!老孙在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我今到任一月,这个岂是待我的?不做!不做!真不做!我将去也!”忽辣(原作“竦”)的一声,把公案推倒,耳中取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一直打出御(原作“掏”)马监,径至南天门。众天丁知他受了仙箓,不敢阻当,让他出了天门去了。

  须臾,按落云头,直至花果山上。只见一伙小猴都来迎接进洞,高登宝位,设宴贺喜,请问:“大王,官居何职?”猴王道:“不好说!不好说!”那猴王正要说,忽有小猴来报道:“洞门之外,有两个独角鬼王要见大王。”猴王道:“教他进来。”那鬼王整衣跑入洞中,倒身下拜:“久闻大王招贤纳士,某等无由得见;今见大王受了天禄,得意荣归,特献赭黄袍一件,与大王称庆。”猴王大喜,将赭黄袍穿起,众等欣然排班朝拜,即将鬼王封为前部总督先锋。鬼王谢恩毕,又问猴王曰:“大王在天许久,所授何职?”猴王答曰:“玉帝轻贤,封我做个甚么‘弼马温’!”鬼王听言道:“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与他养马?就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猴王闻说,不胜欢喜,连道几个“好!好!好!”就令四健将,着他另置旌旗一面,上写着“齐天大圣”四字,立起巍竿张挂。晓喻自此朝拜各众,俱要呼为齐天大圣。话分两头,毕竟看后事(原作“右”)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上皇三诏转回归,千蹊万径巧因依。

  莫矜风便从横去,会见穷途寂寞归。 

  玉皇遣将征悟空 

  却说玉帝设朝,高座灵霄宝殿。只见张天师引御马监监丞、监副在丹墀下拜奏道:“万岁,新任弼马温孙悟空,因嫌官小,昨日反下天宫去了。”正说间,又见南天门外增长天王领众天丁,亦奏道:“弼马温不知何故,走出天门去了。”玉帝闻言,即传旨:“着两路神元,各归本职,朕遣天兵,擒拿此怪。”班部中闪上托塔李天王与那吒三太子,越班奏上道:“万岁,微臣不才,请旨降此妖怪。”玉帝大喜,即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那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即刻兴师下界。

  李天王与那吒叩头谢辞,统领三军,着巨灵神为先锋。一霎时出了南天门外,径来到花果山。选平阳处安了营寨,传令教巨灵神挑战。巨灵神得令,结束整齐,轮着宣花斧,到了水帘洞外。只见那洞门外有许多妖魔,在那里挑斗咆(原作“跑”)哮。这巨灵神喝道:“那业畜!快早去报与弼马温知道,吾乃上天大将,奉玉帝旨意,到此收伏;教他早早出来受降,免致汝等皆受其戮也!”那些怪,奔奔波波,传报洞中道:“门外有一员天将,口称奉玉帝圣旨,来此收伏;教早早出去受降,免伤我等性命。”猴王听说,教:“取我披挂来!”就戴上紫金冠,贯上黄金甲,登上步云鞋,手执如意金箍棒,领众出门,摆开阵势。这巨灵神睁睛观看,真好猴王:

  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映。

  手举金箍棒一根,足踏云鞋皆相称。

  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查又硬。

  挺挺身才变化神,声音响亮如钟磬。

  尖嘴咨牙弼马温,心高要做齐天圣。

  巨灵神厉声高叫道:“那泼猴!你认得我么?我乃高上神霄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锋,巨灵天将!今奉玉帝圣旨,到此收降你。你快卸了装束,归顺天恩。若道半个‘不’字,教你顷(原作“倾”)刻化为齑粉!”猴王听说,心中大怒道:“泼毛神,休夸大口!我本待一棒打死你,恐无人去报信;且留你性命,快早回天,对玉皇说:他甚不用贤!老孙有无穷的本事,为何教我替他养马?你看我这旌旗上字号,若依此字号升官,我就不动刀兵;如若不依,时间就打上灵霄宝殿,教他龙床定坐不成!”这巨灵神闻此言,急睁睛迎风观看,果见竿上有旌旗一面,上写着“齐天大圣”四大字。巨灵神冷笑道:“这泼猴,这等无状,吃(原作“乞”)吾一斧!”劈头就砍将去。这猴王将金箍棒应手相迎。这一场好杀:

  棒名如意,斧号宣(原作“宜”)花。他(原作“也”)两个乍(原作“怎”)相逢,不知深浅;斧和棒,左右交加。一个暗藏神妙,一个大口称夸。使动法,喷云嗳(原作“暧”)雾;展开手,播土扬沙。天将神通就有道,猴王变化实无涯。棒举却如龙戏水,斧来犹似凤舞花。巨灵神名传天下,原来本事不如他;大圣轻轻轮铁棒,着□(左“王”右“夔”)一下满身麻。

  巨灵神抵敌他不住,急撤身败阵逃生。回至营门,径见托塔天王,忙跪下道:“弼马温果是神通广大!末将战他不得,败阵回来请罪。”李天王发怒道:“这厮挫吾锐气,推出斩之!”旁边闪出那吒太子,拜告:“父王息怒,且恕巨灵之罪,待孩儿出师一遭,便知端的。”天王就听(原作“休”)其言,令那吒总兵出阵。

  总角才遮囟,披毛未盖肩。

  神奇多敏悟,骨秀更清妍。

  诚为天上麒麟子,果是烟霞彩凤仙。

  龙种自然非俗相,妙龄端不类尘凡。

  身带六般神器械,飞腾变化广无边。

  今受玉皇金口诏,敕封海会号三坛。

  悟空迎近前来问曰:“你是谁家小哥?闯近吾门?”那吒喝道:“泼妖猴!我乃托塔天王太子那吒是也。吾奉玉帝旨意,特统兵来擒你。”悟空笑道:“看你这样小小年纪,如何敢来与我厮梃?你只看我旌旗上是甚么字号,若是不遂我心,定要打上灵霄宝殿。”那吒抬头一看,乃“齐天大圣”四字。那吒道:“这妖猴能有多大神通,就敢称此名号!”大喝一声,叫“变!”即变做三头六臂,手持着六般兵器,脚踏火轮,扑面打来。悟空见了道:“这小哥儿倒也会弄些手段,待我也显个神通!”喝一声(原作“声一”)“变”,也变做三头六臂,拿着三条棒架住。这场斗,真是个地动山摇,好杀也:

  六臂那吒(原作“裘”)。大圣三条如意棒,前遮后挡运机谋。以一化千千化万,满空乱舞赛飞虬。那壁厢,天丁(原缺“丁”字)呐喊人人怕;这壁厢,猴怪摇旗个个忧。发狠两家齐斗勇,不知那个刚强那个柔。

  却说那吒与石猴大斗了三十回(原作“四”)合,不分胜负。原来悟空与哪吒大战,不能取胜,心设一计,故将诈败。哪吒赶来,悟空将铁棒扭转身来,劈头乱打。哪吒左膊上被他一棒打来,负痛逃走,败归本阵。天王大惊道:“这厮恁的神通,如何取胜?”太子道:“他洞门外竖一竿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字,亲口夸称,教玉帝就封他齐天大圣,万事俱休;不然,定要打上灵霄宝殿。”天王道:“既然如此,不要与他相持,且去上界,将此言回奏,再多遣天兵,围捉这厮,未为迟也。”太子同天王回天启奏,猴王得胜归山。话分两头,毕竟看后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全身炉中造,神工百炼熬。

  锋刃依三略,刚强按六韬。 

  孙悟空玉封齐天大圣 

  却说那李天王与三太子领着众将,直至灵霄宝殿。启奏道:“臣等奉圣旨出师收伏妖仙孙悟空,不期他神通大,不能取胜,仍望万岁添兵剿除。”玉帝道:“谅一妖猴,有多少本事,还要添兵?”太子又奏道:“望万岁赦臣死罪!那妖猴使一条铁棒,先败了巨灵神,又打伤臣臂膊(后三字原缺)。洞门外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道是封他这官职,即便休兵;若不是此官,还要打上灵霄宝殿。启奏万岁,伏乞圣裁。”玉帝闻言,惊讶道:“何敢这般狂妄!”

  正说间,班部中又闪出太白金星,奏道:“那妖猴想一时不能收伏,不若万岁大舍恩慈,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原作“御”),有官无禄便了。”玉帝道:“怎么唤做‘有官无禄’?”金星道:“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但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静,海宇得清宁也。”玉帝闻言道:“依卿所奏。”即命降了诏书,仍着金星复出南天门,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外观看。

  这番比前不同,威风凛凛,杀气森森,各样妖精,无般不有。一个个都执剑拈枪,拿刀弄杖的,在那里咆哮跳跃。一见金星,皆上前动手。金星道:“那众头目来!累你去报大圣知之。吾乃上帝遣来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他。”众妖即跑入报道:“外面有个上界天使请你。”悟空道:“来得好!来得好!”即带群猴,顶冠贯甲,急出洞府,躬身施礼,高叫道:“老星请进。”

  金星径入洞内,面南立着道:“今告大圣,前者因大圣嫌恶官小,躲离御马监,玉帝传旨李天王领哪吒下界取战。不知大圣神通,故遭败兵。回天奏道,大圣立一竿旗,要做‘齐天大圣’。众武将还要支吾,是老汉力在玉皇面前竭力举荐大圣,冒罪奏闻,请大王授箓。玉帝准奏,因此来请。”悟空笑道:“多谢,多谢!不知上天肯与我‘齐天大圣’之官衔也?”金星道:“老汉以此衔奏准,方敢领旨前来。”

  悟空大喜,恳留饮宴。金星即辞,遂与悟空同到南天门外。那些天兵天将,都来拱手相迎,径入灵霄宝殿。金星奏道:“臣奉诏宣弼马温孙悟空已到(后二字原缺)。”玉帝道:“那孙悟空过来。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这猴亦止朝上唱个喏,道声谢恩。玉帝即命五斗星君送悟空去到任已,(此处原衍“管蟠桃园上”五字)赐御酒二瓶,金花十朵,着他安心定志,再勿(原作“忽”)胡为。那猴王职授齐天大圣,信受奉行,才遂心满意足,在于天宫快乐。听下下回分解。

  仙名永注长生箓,不堕轮回万古传。

  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话表齐天大圣到底是个妖猴,更不知官衔品从,也不较俸禄高低,但只注名便了。无事牵萦,自由自在。闲时会友游宫,交朋结义。忽一日,玉帝早朝,班部中闪出许旌阳真人奏道:“今有齐天大圣,无事闲游,恐后闲中生事,不若与他一件事管,庶免别生事端。”玉帝闻言,即时宣诏。那猴王欣然而至。玉帝曰:“朕见你身闲无事,与你件执事。你且权管那蟠桃园,早晚好生在意。”大圣欢喜,谢恩而退。

  即入蟠桃园内,对土地道:“吾奉玉帝点差,代管蟠桃园,今来查勘。”那土地连忙施礼,即呼那一班力士,磕头礼拜。但见那:

  夭夭灼灼,颗颗株株。夭夭灼灼花盈树,颗颗株株果压枝。果压枝头垂锦弹,花盈树上簇胭脂。时开时结千年熟,无夏无冬万载迟。先熟的,酡颜醉脸;还生的,带蒂青皮。凝烟肌带绿,映日显丹姿。树下奇葩并异卉,四时不谢色齐齐。左右楼台并馆舍,盈空常见罩云霓。不是玄都凡俗种,瑶池王母自栽培。

  大圣问土地道:“此树有多少株数?”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原作“百”)二百(原作“十”)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此处原衍一“仙”字)吃了成仙了(原缺“仙了”二字)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原作“百”)二(原作“十”)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原作“百”)二百(原作“十”)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大圣闻言欢喜。

  忽一日,大圣游赏,见那老树枝头桃熟大半,他心里要吃个尝新。奈本(原作“杏”)园土地、力士并齐天府仙吏紧随不便。忽设一计道:“汝等且出门外伺候,让我在这亭上少憩片时。”那众仙果退。那猴王脱了冠服,爬上大树,拣那熟透的大桃摘了许多,就在树枝上自在受用。吃了一饱,却才跳下树来,簪缨着服,唤(原作“叹”)众等仪从回府。迟三二日,又去设法偷桃,尽他享用。

  一朝,王母娘娘设宴,大开宝阁,瑶池中做“蟠桃胜会”,即着七衣仙女,各顶花篮,去蟠桃园摘桃。直至园门,只见土地、力士、天府仙吏,都在那里把门。仙女近前道:“我等奉王母懿旨,到此摘桃设宴。”土地道:“仙娥且住,今岁不比往年,玉皇差齐天大圣在此督理,须是报大圣得知,方敢开园。”仙女道:“既如此,寻他去来,不可延误。”土地遍处去寻,只见衣冠在亭上,不知何往。

  原来大圣吃了几个桃子,变做二寸长的个人儿,在那大树梢头浓叶(原作“果”)之下睡着了。仙吏道:“仙娥既奉旨来,恐违钦限。我大圣想是出园会友去了,汝等且去摘桃,我们替你回话(原作“府”)。”仙女依言,就入桃树之下摘桃。先在前树摘了二篮,又在中树摘了三篮;到后树上摘取,只见那树上花果稀疏,止有几个毛蒂青皮的。原来熟的都是猴王吃了。七仙女东西张望,只见向南枝上止有一个半红半白的桃子。青衣女用手扯下子(原作“上”),红衣女摘了,却将枝子望上一放。原来那大圣变化了,正睡在此枝上,被他惊醒了。

  大圣即现本相,“咄”的一声问道:“你是那方怪物,敢大胆偷摘我桃!”七仙女听言,慌忙跪下道:“大圣息怒。我等不是妖怪,乃王母娘娘差来的七衣仙女,摘取仙桃,做‘蟠桃胜会’。适至此间寻大圣(原作“胜”)不见。我等恐迟了王母懿旨,故此在这里摘桃,万望恕罪。”大圣闻言,回嗔作喜道:“仙娥请起。王母设宴请的是谁?”仙女道:“上会自有旧规。请的是西天佛老、菩萨、圣僧、罗汉,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大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这个是五方五老。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中(原“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宫各殿,大小尊神,俱一齐赴蟠桃嘉(原作“加”)会。”大圣笑道:“可请我么?”仙女说:“不曾听得说。”大圣道:“我乃齐天大圣,就请我老孙做个席尊,有何不可?”仙女道:“此是上会旧规,今会不知如何。”大圣道:“此言也是,难怪汝等。你且立下。”大圣使个定身法,把那七衣仙女白着眼站在桃园之下。

  大圣纵朵祥云,跳出(原作“在”)园,径奔瑶池而去。只见那赤脚大仙觌面(原作“靦”)撞见大圣,大圣心思一计,赚哄真仙,他要暗去赴会,却问:“老道何往?”大仙道:“蒙王母见招,去赴蟠桃佳会。”大圣道:“老道不知。玉帝因老孙觔斗(原作“斛抖”)云疾,着老孙五路邀请列位,先至通明殿下演礼,后方去赴宴。”大仙是个光明正大之人,拨(原作“发”)转祥云,径往通明殿去了。

  大圣驾着云,摇身一变,就变做赤脚大仙模样,前奔瑶池。只见那里面铺设得齐整,忽闻得一阵酒香扑鼻,大圣止不住口角流涎,就要去吃,奈何管酒人都在那里。他就弄个神通,喝一声(原作“声一”)“变!”变做几个瞌睡虫,奔在众人脸上。你看那伙人,闭眉合眼,都去瞌睡。大圣却拿了些百味八珍,佳肴异品,放开大量,痛饮一番。自揣自摸道:“不好也!再过一会,请的客来,却不怪我?不如早回府中睡去也好。”

  大圣趁着酒兴,不觉行错路头,起眼一看,却是兜率(原作“卒”)宫,是三十三天之上,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一向要来望此老君,今趁此残步(原作“涉”),望他一望。”即整衣直进,四无人迹。原来那老君与燃灯古佛在朱(原作“水”)陵丹台上讲道,大圣直至丹房里面寻访,仍然不遇。但见丹灶之旁,炉中有火。炉左右安放着五个葫芦,葫芦里都是炼就的金丹。大圣喜道:“此物乃仙家之至宝,今日有缘(原作“第”),却又撞着此物,趁老子不在,等我吃他几丸。”就把那葫芦都倾来吃了。

  一时间丹满酒醒,又自己揣度道:“不好!不好!这场祸又比天还大;若惊动玉皇,性命难保。走!走!走!不如下界为王也!”跑出兜率宫,从西天门使个隐身法逃去。即按下云头,回至花果山。高叫道:“小的们!我来也!”众怪跪倒:“大圣好宽心!丢下我等许久,不来相顾!不知大圣在天受何职?”大圣笑道:“这番玉帝相爱,果封做‘齐天大圣’着我代(原作“待”)管蟠桃园。近因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未曾请我,被我先赴瑶池,把他那仙品、仙酒都偷吃了。走出瑶池,误入老君宫阙,又把他五个葫芦金(原作“含”)丹也偷吃了。恐玉帝见罪,被我走回。”

  众怪闻言大喜。即设宴接风,将酒奉上。大圣饮了一口,即道:“这酒不好!不好!我在瑶池中受用,有许多玉液琼浆。你们亦未曾尝着。待我再去偷他几瓶回来,你们也吃半杯,一个个也长生。”众猴欢喜。大圣翻一觔斗,径至蟠桃会上。进了瑶池宫阙,见那仙官(原作“量”)睡未睡,就把酒瓶将玉液琼浆偷了几瓶内债内债本洞去讫。

  却说那七衣(原作“依”)仙女被大圣用定身法困住,一周天方能解脱。提篮回奏王母,说:“齐天大圣使偷吃了仙桃,被他用了(原作“去”)困身法,故来迟。”王母闻言大怒,即见玉皇,备陈前事。说犹未了,又见那造酒的同仙官等奏道:“不知甚么人,搅乱了‘蟠桃大会’,偷吃了玉液琼浆,八珍百味亦俱偷吃了。”又四大天师来奏上:“道祖来了。”玉帝即同王母出迎。老君朝礼毕,(此处原衍一“道”字)老君道:“宫中炼了些‘九转金丹’,俟候陛下做‘丹元大会’,不期被贼偷去。”玉帝见奏,悚惧。少时,又有齐天府仙吏叩头道:“孙大圣不守执法,自昨日出游,不知去向。”玉帝又添疑(原作“凝 ”)虑。只见那赤脚大仙奏道:“臣蒙王母所诏,昨日赴会,偶遇齐天大圣对臣言,万岁有旨,着他邀臣等赴通明殿演礼,方去赴会。臣依他言,即赴通明殿外,不见万岁。”玉帝闻奏,越发大惊道:“这厮假传旨意,赚哄贤卿,快着纠察灵官缉访这厮!”

  灵官领旨,出殿遍访,审得详细。回奏玉皇:“搅乱蟠桃会者,乃齐天大圣也。”玉帝大恼。即差四天王,协同李天王并哪吒太子,点二十八宿、九曜星君、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岳四渎、普天星相,共十万天兵,布一十八架天罗地网,先锋前部,凶神恶煞统领天兵下界。

  李天王得了旨意,即传法令,着众天兵扎了营寨,把那花果山围得水泄不通。上下布了天罗地网,先差九曜恶星出战。九曜即提兵径至洞外,厉声高叫道:“吾奉玉帝差来擒汝,火速归降。若道半个字儿不允,将你此洞踏为泥尘,汝等一概遭诛!”那小妖慌忙传入道:“大圣,祸事到了!外面有九个凶神,口称上界差来的天神,收降大圣。”那大圣正与七十二洞妖王,并四健将分饮仙酒,一闻此报,公然不理。大圣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人间是与非!”说犹未了,又一起小妖来报:“今有九个凶神,已把门打破,杀进来也!”大圣怒道:“这泼毛神,老大无礼!本待不与他计较,古云欺人不可欺尽,如何上门来欺我?”即掣开铁棒,幌一幌,碗来粗细,丈二长短,丢开架手,打将出来。就与九曜星君各斗数合,人人败走。急入中军帐下,对托塔天王道:“那猴王果十分骁勇!我等战他不过,败阵来了。”李天王即调四大天王与二十八宿,一路出师来斗。大圣也公然不惧,调出独角鬼王、七十二洞妖王与四个健将,就于洞门外列成阵势。你看这场混战,好惊人也:

  寒风飒飒,怪雾阴阴。那壁廊旌旗飞彩,这壁厢戈戟生辉。滚滚盔明,层层甲亮。大捍刀,飞云掣电,楮白枪,度雾穿云。方天戟,虎狼(原作“产”),密树排阵。弯弓硬弩雕翎箭,短棍蛇矛(原作“予”)挟了魂。大圣一条如意棒,翻来覆去战天神。杀得空中无鸟过,山内虎狼奔;扬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飞尘宇宙昏(原作“春”)。

  却说天兵天将辰时布阵,混战日西。七十二洞妖怪,尽被众天神捉拿去了,止走了四健将。那群猴深藏在水帘洞里。这大圣抵住了四大天神与李托塔、哪吒太子,俱在半空中杀勾多时。大圣见天色将晚,即拔毫毛一把,丢在口中,嚼碎了喷将出去,叫声“就变!”变了千百个大圣,都使的是金箍铁棒,打退了那吒太子,战败了五个天王。

  大圣得胜,收了毫毛,急转身回洞。又见四健将在铁板桥头相迎,道:“今早众将与天王交战,七十二洞妖王与独角鬼王,尽被众神捉了。我等逃生,在此迎接。”大圣道:“胜负乃兵家之常,何须烦恼?我等且紧紧防守,饱食一餐,安心睡觉,养养精神。天明看我使个大神通,拿这些天将,与众报仇。”四将与众猴将椰酒吃了几碗,安心睡觉不题。

  那四大天王收兵罢战,众各报功:有拿住虎豹的,有拿住狮象的,有拿住狼虫的,有拿住狐貉的,有拿住禽兽的,更不曾捉着一个猴精。当时赏劳了有功之将,吩咐了天罗地网之兵,提铃喝号,围困了花果山,专待明早大战。各人得令,一处处谨守。正是毕竟天晓,又看下回分解。

  妖猴作乱惊天地,布网张罗昼夜看。 

  观音赴会问原因 

  且不言天神围绕,大圣安歇。话说南海普陀落伽山观音菩萨,王母请赴蟠桃佳会,与徒弟惠岸行者,同登宝阁瑶池。见那席面残乱,虽有几个天仙,俱不就座,都在那里讲论,备言其事。菩萨道:“既无盛会,汝等可跟贫僧去见玉帝。”众仙怡然随往。至通明殿前,早有四大天师、赤脚大仙等众迎着菩萨。菩萨道:“吾要见见玉帝,烦为转奏。”天师丘弘济即入灵霄宝殿启知,宣入。时有太上老君在上,王母娘娘在后。

  菩萨引众参见玉帝,各相坐下。便问:“蟠桃盛会如何?”玉帝道:“每年诣会,欢欢喜喜嚷闹蟠桃胜会,朕心为此烦恼,故调十万天兵,天罗地网,遣他下界收伏妖猴,不知胜负如何。”

  菩萨闻言,即命惠岸:“速下天宫,前到花果山,打探军情。若遇相敌,汝可助其战也。”惠岸就依娘娘法旨,按下云端,只见天罗地网,重重密布。惠岸大喝一声:“吾奉观音娘娘法旨,特来打探军情。”天兵得知,传报天王,天王发下令旗,教开天罗地网,放他进来。惠岸进见,拜父李天王,曰:“男随观音菩萨赴蟠桃会,菩萨见瑶池寂寞,引众仙去见玉帝,备言父王等下界收伏妖猴,不知胜负如何,不见回报。菩萨命男到此打听虚实。”说还未了,只见辕门外有人来报道:“大圣引一群猴精在外搦战。”有木叉在傍启曰:“男蒙菩萨吩咐,着男助战。今不才愿往。”天王道:“你随观音修这几年,想必也有些神通。”即令木叉与大圣厮战。大圣道:“你不在南海修行,却来见我则甚?”木叉道(此三字原缺):“我蒙师父差来,见你这般猖獗,差我来擒你!”大圣道:“你休得要走!吃老孙这一棒!”木叉全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立那半山中,辕门外,这场好斗:

  棍虽对棍铁各异,兵纵交兵人不同。一个是太乙散仙呼大圣,一个是观音徒弟正元龙。两个相逢真对(原作“到”)手,往来解数实无穷。那阵上旌旗闪闪,这阵上鼍(原作“驼”)鼓冬冬。万员天将团团绕,一洞(原作“个”)妖猴簇簇丛。怪雾愁云漫地府,狼烟杀气射天宫。昨朝混战还犹可,今日争持更又凶。堪羡猴王真本事,木叉复败又逃生。

  惠岸与大圣大战五六十合,惠岸抵敌不住,败阵走回。大圣也收了猴兵,安札在洞门之外。木叉径入辕(原作“园”)门,对四天王与父李托塔曰:“好大圣!好大圣!着实神通广大!孩儿战不过,战败而来也!”李天王见了心惊,即命写表求助,便差大力鬼王与木叉太子上天启奏玉帝。

  呈上表章,玉帝拆开,见有求助之言,笑道:“叵(原作“叵”)耐这个猴精,能有多大手段,众天王又来求助,却将那路神兵助之?”言犹未毕,观音菩萨合掌启奏道:“贫僧举一神,可擒这妖猴。”玉帝道:“所举者何神?”菩萨道:“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现居灌州(原作“洲”)灌江口。他昔日曾力诛六怪,又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神通广大。奈他只是听调不听宣,陛下可降一道调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玉帝闻言,即传调兵的旨意,就差大力鬼王赍调。

  那鬼王领了旨,即驾祥云,径至灌江口。不消半个时辰,直至真君之庙。把门的鬼判传报道:“外有天使,捧旨而至。”二郎即与众兄弟,出门迎接旨意,焚香开读。旨意上云:

  “花果山妖猴齐天大圣作乱。搅乱蟠桃大会,见着十万天兵,天罗地网,围山收伏,未曾得胜。助力剿除。成功之后,高升重赏。”

  真君大喜道:“天使请回,吾当就去拔刀相助也。”鬼王回奏。话分两头,又听(原作“所”)下回分解。

  天使擎宣往下方,恶言责骂李天王。

  若言拿住胡孙怪,除是灌江请二郎。 

  小圣施威降大圣 

  却说小圣二郎,即唤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甲、直健二将军——聚集殿前道:“适才玉帝调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来。”众兄弟俱忻然愿往。即(原作“郎”)点本部神兵,驾鹰牵犬,踏弩张弓,纵狂风,霎时过了东洋大海,径至花果山。见那天罗地网,密密层层,不能前进。因叫道:“吾乃二郎显圣真君,蒙玉帝调来擒拿妖猴者,快开营门。”一时,各神层层传入。四大天王就同李天王同出辕门迎接。相见毕,问及胜败之事,天王将上项备陈一遍。真君笑道:“小圣来此,必须妖猴赌赛。列公将天罗地网重重密布,只请托塔天王与我使个照妖镜,住立空中。恐他一时败阵,逃走他方,切须与我照耀明白。”

  真君领着四太尉、二将军,连本身七兄弟,出营挑战,直到水帘洞外。见那一群猴,齐齐整整,排作个蟠龙阵势;中军里,有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真君道:“那泼妖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那小猴见了真君,急报猴王。大圣即掣金箍棒,身穿黄金甲,足登步云履,按一按紫金冠,腾出营门,睁睛观看,那真君的相貌,果是清奇。真生打扮: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

  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

  腰挎(原作“胯”)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椶罗双凤凰。

  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大圣见了,笑嘻嘻的将金箍棒掣起,高叫道:“何方小将,辄敢大胆到此挑战?”真君喝道:“你这厮有眼无珠,认不得我么!我乃玉帝外甥,敕封灵显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这反天宫的弼马温猢狲!”大圣道:“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你这郎君小辈,可急回去,换你四大天王出来。”真君闻言,大怒道:“泼猴!休得无礼!吃吾一刀!”大圣侧身躲过,疾举金箍棒,劈手相还。他两家这场好杀:

  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原作“感”)风,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原缺“要”字)差池为蹭蹬。

  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馀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原作“双”)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是昆仑顶上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马、流元帅战兢兢,摇不得旌旗;崩、芭二将虚怯怯,使不得刀剑。这阵上,康、张、姚、李、郭甲、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那水帘洞外,纵着鹰(原作“雁”)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抛枪;跑的跑,喊的喊。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洒满天星。

  大圣正斗时,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自觉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见他败走,大步赶上道:“走那里,趁早归降,饶你性命!”大圣不恋战,走入洞中,正撞着康(原缺“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甲、直健二将军,一齐挡住道:“泼猴!走那里!”大圣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一个绣花针,藏在耳内,摇身一变,变作个麻雀儿,飞在树稍头钉住。二郎观见,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锋,摇身一变,变作个□(左“鸟”右“戎”)莺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大圣见了,搜的一翅飞起去,变作一只大鹚老,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抖翎毛,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嗛。大圣又将身按下,入涧中变作一个鱼儿,淬入水内。二郎赶至涧边,不见踪迹。心中暗想道:“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果一变,变做一只朱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原缺“相似”二字),立在蓼汀之上等他。大圣见了,“扑”的一个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见。

  真君急纵身驾云,起在半空中。见李天王高擎照妖镜,与那吒住立云端,真君道:“曾见妖猴么?”天王道:“不曾上来。”真君把那睹变化,弄神通,细说一番。李天王就把照妖镜四方一照,呵呵的大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个隐身法,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听说,即取神锋,回灌江口来赶。又听下回分解。

  小圣霜翎异众禽(原作“擒”),妖猴拒敌显神通。

  观音法助二郎力,管教诸将建功成。 

  大仙助法收大圣 

  却说那大圣已至灌江口,摇身一变,变作二郎的模样,按下云头,径入庙里。鬼判不能相认,一个个(原缺一“个”字)磕头迎接。他坐中间,点查香火。正看处,有人报:“又一个爷爷来了。”众鬼判急急观看,无不惊心。真君道:“有个甚么齐天大圣来这里否?”众鬼判道:“不曾见甚么大圣,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真君撞进门,大圣见了,现出本相道:“郎君不嚷,庙宇已姓孙了。”这真君即举神锋,劈脸就砍。那猴王让过神锋,掣出那绣花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对面相还。两个嚷嚷闹闹,复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紧紧提防,康、张太尉合心努力,把猴王围绕。

  话分两头。却说大力鬼王既调真君去后,却回上界启奏玉帝。玉帝曰:“二郎既已赴战,怎不见回报?”观音合掌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外,亲去观看虚实如何?”玉帝道:“言之有理。”即摆驾同至南天门外遥观。

  只见众天丁布罗网,围住四面,李天王与那吒擎照妖镜,立在空中;真君把大圣围绕中间,纷纷赌斗。菩萨对老君说:“贫僧所举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原作“那”)。我如今助他一功。”老君道:“菩萨将甚么兵器助他?”菩萨道:“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妖猴的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个一(原衍一“教”字)跌,待二郎小圣好去拿他。”老君道:“你这瓶是个磁器的,则不可也。等我助他一功。”菩萨道:“你有甚么兵器?”老君道捋(原作“将”)起衣衫,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说道:“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善能变化,水火(原衍一“木”字)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等我去打他一下。”话毕,自天门上往下一掼,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

  猴王只顾苦战七圣,却不知天上坠下这兵器,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爬将起来就跑;被二郎的细犬赶上,照肚子腿上一口,又扯了一跌。急翻身爬不起来,却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头,再不能变化。

  那老君收了金钢琢,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俱回灵霄宝殿。四大天王与李天王诸神,俱收兵拔寨,驾云头,唱凯歌,得胜朝天。不多时,通明殿外天师启奏道:“四大天王等众已捉了妖猴齐天大圣,来此听宣。”玉帝传旨,即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众,押至斩妖台,将这厮碎剁其尸。毕竟那猴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欺诳今遭刑宪苦,英雄气概等时收。

  若非修道菩提教,今日难逃大数灾。 

  八卦炉中逃大圣 

  富贵功名,前缘分定,为人切莫欺心。正大光明,忠良善果弥深。些些狂妄天加谴(原作“造”),眼前不遇待时临。问东君因甚,如今祸害相侵。只为心高图罔极,不分上下乱规箴。

  话表齐天大圣被众天兵押去斩妖台下,绑在降妖柱上,刀砍斧剁,枪刺剑刳,皆莫能伤及其身。南斗星喝令火(原作“大”)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又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不能伤损一毫。那大力鬼王与众启奏道:“万岁,这大圣不知是何处学得这护身之法,臣等用刀砍斧剁,雷打火烧,一毫不能伤损他,却如之何?”玉帝闻言道(原缺“道”字):“这厮这等,如何处治?”太上老君即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五壶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运用三昧(原作“二妹”)火,煅成一块,所以浑做金钢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炼。炼出我的丹来,他身自为灰烬矣。”玉帝闻言,即教六丁、六甲,将他解下,付与老君。老君领旨去讫。一壁厢宣二郎显圣,赏赐金花百朵,御酒百瓶,还丹百粒,异宝明珠,锦绣等件,教与义兄弟分享。真君谢恩,回灌江口去讫。

  那老君辞了玉帝,竟回到兜率(原作“卒”)宫。将大圣解去绳索,推入八卦炉中,命看炉的道人,架火的童子,将火扇起煅炼。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原作“选”)、离、坤、兑八卦。他即将身钻在“巽宫”。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煼红了,弄做个“火眼金睛(原作“精”)”。

  真个光阴迅速,不觉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的火候俱全,开炉取丹。那大圣双手侮着眼,正自揉搓流涕,只听得炉头声响。猛睁睛看见光明,他就忍不住,将身一纵,跳出丹炉,忽(原作“吻”)喇一声,蹬倒八卦炉,往外就走。慌得架火的童子,看炉的丁甲一班人来扯,被他一个个都放倒。老君赶上抓一把,被他一捽,捽了个倒栽葱,脱身走了。即去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风幌一幌,碗来粗细,依然拿在手中,不分好歹,却又大乱天宫。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好猴精大弄神通。有诗为证:

  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拄杖亦如之:

  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 

  如来收压齐天圣 

  却说猴王逃出八卦炉中,不分上下,就使铁棒东打西敌,更无一神可挡。直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幸有王灵官执殿。他见大圣纵横,掣金鞭近前挡住道(原缺“道”字):“泼猴!吾在此,切莫猖狂!”这大圣不由分说,举棒就打,那灵官鞭起相迎。两个在灵霄殿前大战一场,不分胜败。佑圣真君又差将佐发文到雷府,调三十六员雷将齐来,把大圣围在垓心,各骋凶恶鏖战。那大圣全无半毫惧色。惊动玉帝,遂传旨意,着游奕灵官同翊圣真君敬上西方,请佛老降伏妖猴。

  二圣得了玉旨,径至灵山会上,即将大圣事情细说一番,特请如来救驾。如来闻诏,对众菩萨道:“汝等在此,稳坐法堂,待我炼魔(原作“摩”)救驾去来。”如来即唤阿傩、迦叶二尊者相随,离了雷音,径至灵霄门外。只听得喊声大振,佛(原缺“佛”字)祖传法旨:“二人各且罢战,停息干戈。”大圣问曰:“你是那方善士?敢来止住刀兵?”如来笑道:“我是西方极乐界中,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今闻屡反天宫,不知你是何年得(原作“德”)道来暴横?”大圣道:

  “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佛祖听言,呵呵冷笑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龙位也?你那个初世为人的(原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大圣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若还不让我,永不得清平!”佛祖道:“你除了生长变化(原缺“化”)之法,再有何能?”大圣道:“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觔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如何坐不得天位(原缺“位”)?”佛祖道:“我与你赌赛:你若一觔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也再不用动刀兵,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仍回下界,再修几劫来也。”

  大圣道:“既如此说,你可做得主张?”佛祖道:“做得!做得!”伸开右手,却似个荷叶大小。那大圣收了如意棒,抖擞神威,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手掌心里,却道声:“我出去也!”佛祖慧眼观看,见那猴王只管前进,风车子一般(原缺“风车子一般”五字)相似不住。大圣道:“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宫是我坐也。”话分两头,毕竟猴王如何赌赛,听下回分解。 

  五行山下定心猿 

  却说那猴王行时,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原作“肚”)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方好与如来说话。”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管浓墨双毫笔,在那中间柱子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写毕,收了毫毛。又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翻转觔斗云,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上道:“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

  如来骂道:“我把你这个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离了我这掌里!”大圣道:“我到天边(原作“蓬”),见五根肉红柱,撑着一股(原作“般”)青气,我留个记在那里,你敢和我同去看么?”如来道:“不消去,你只自低头看看。”那大圣睁圆火眼金睛(原作“精”),低头看时,原来佛祖右手中指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大指丫里,还有些猴尿臊气。大圣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我将此字写在撑天柱子上,如何却在他手指上?莫非有个未卜先知的法术?等我再去来!”大圣急纵身又要跳出,被佛祖翻掌一扑,把这猴王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的把他压住。众雷神与阿傩、迦叶,一个个合掌称扬(原作“阳”)道:“善哉!善哉!众信奉行。”

  当年卵化学为人,立志修行果道真。

  万劫无移居胜境,一朝有变散精神。

  欺天罔(原作“冈”)上思高位,凌圣偷丹乱大伦。

  恶贯满盈今有报,不知何日得翻身。”

  如来佛祖压翻了妖猴,即唤傩、迦叶同转西方极乐世界。时有天蓬急出灵霄宝殿道:“请如来少待,我主大驾来也。”佛祖闻言,回首瞻仰。须臾,果见八景鸾舆,九光宝盖;声奏玄歌,花喷真香,直至佛前谢曰:“多蒙大法收殄妖邪。望如来少停一日,请诸仙做一会筵奉谢。”如来合掌谢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来此,有何法力?还是天尊与众神洪福,敢劳致谢!”玉帝传旨,即着雷部众神,分头请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来此赴会,同谢佛恩。又命四大天师、九天仙女,大开玉京金阙、太玄宝宫(原作“官”)、洞阳馆(原作“倌”),请如来高坐七宝灵台。安排异品奇馔,玉液蟠桃。

  不一时,那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五炁真君、五斗星君、三官四圣、九曜真君、左辅、右弼、四大天王、哪吒神将,却说玄虚一应灵通,对对旌旗,双双(原缺一“双”字)幡盖,都捧着明珠异宝,寿果奇花,向佛前拜献曰:“感如来无量法力,收伏妖猴。蒙大天尊设宴召请。众神各安座位,如来曰:“承天尊设宴,此宴取名‘安天大会’。”众仙大喜。

  只见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子,舞向佛前,施礼曰:“前者己被妖猴搅乱蟠桃嘉会,今蒙如来链锁顽猴,无物可谢。是我净手亲摘大珠蟠桃数颗,聊申芹献。”真个是:

  半红半绿喷甘香,艳丽仙根万载长。

  堪笑武陵原上种,争如天府更奇强!

  紫纹娇嫩寰中少,缃核清甜世莫双。

  延寿延年能易体,有缘食者自非常。

  佛祖合掌向王母称谢。又见寿星复到,拜了玉帝,申(原作“伸”)谢如来:“更无他物可献,特具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奉上。”

  碧藕金丹奉释迦,如来万寿若(原作“炁”)恒沙。

  清平永乐三乘锦,康泰长生九品花。

  无相门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

  乾坤大地皆称祖,丈六金身福寿赊。

  如来欣然领谢,寿星就席而座。只见赤脚大仙又至,向玉帝前俯囟礼毕,就对佛祖谢道:“深感法力,降伏妖猴。无物可以表敬,特具交梨(原作“藜”)二颗,火枣数枚,聊申(原作“伸”)奉献。”

  大仙赤脚枣梨(原作“藜”)香,敬献弥陀寿算长。

  七宝莲台仙样稳,千金花座锦般妆。

  寿同天地言非谬,福比淇波。

  福寿如期真个是,清闲极乐那西方。

  如来再三称谢,教阿傩、迦叶,将所献之物,一一收起回谢。玉帝挽留,如来称谢。只见巡视灵官报道:“那大圣钻出头来了。”佛祖道:“不妨,不妨。”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上有六个金字:“唵、嘛、呢、叭、〔口迷〕、吽”。递与阿傩,叫贴在那山顶上。这尊者即领帖子,到那五行山顶上,紧紧的贴在一块四(原作“西”)方石上。如来即辞了玉帝众神,与二尊者出天门之外,又发一个慈悲心,念动真言咒语,将五行山召一尊土地神祗,会同五方揭谛(原作“帝”),俱在此山监押。但他饥时,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饮。待他灾愆满日,自有人救他。正是不知妖猴向后何年何月,方出此灾殃,且听下回分解。

  妖猴大胆反天宫,却被如来伏(原作“覆”)手降。

  渴饮溶铜挨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

  天灾苦困遭磨折(原作“蛰”),人事凄凉喜命长。

  若得英雄重展挣,他年奉佛上西方。 

  我佛造经传极乐 

  话表我佛如来,辞了玉帝,回至雷音寺,但见那三千诸佛、五百阿罗、八大金刚,一个个都执着幢幡,摆列仙果,都在婆罗双林之下接迎。如来驾住祥云,登上品莲台,端然坐下。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金刚、四菩萨合掌近前参拜,问曰:“闹天宫搅乱蟠桃者,谁也?”那如来道:“那厮乃花果山产的一妖猴,罪恶滔天,不可闻也。我去时,正在雷将中间,扬威耀武,被我止住兵戈,问他来历。他道有神通,会变化,擅驾觔斗云,一去十万八千里。我与他打了个赌赛,他出不得我手,却将他一把抓住,指化五行,封压他在那里。玉帝大开金阙瑶宫,请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会’谢我,却才辞驾而回。”大众听言喜悦,不胜称扬(原作“阳”),各分班而退,共乐天真。果然是:

  瑞霭漫天竺(原作“笠”),虹光拥世尊。

  西方称第一,无相法王门。

  佛祖一日唤聚诸佛、阿罗、揭谛等众,道:“自伏妖猿,安天之后,我处不知年月,料凡(原作“几”)间有半千年矣。今值孟秋望日,我有一宝盆,盆中具设百样奇花,千般异品,与汝等享此‘孟兰盆会’如何?”概众一个个合掌领会。如来却将宝盆中花果品物,着阿傩捧定,着迎叶布散。大众感激,因请如来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如来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宣扬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楞严。正是:“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原作“情”)涵万里天。”

  如来讲罢,对众言曰:“我现四大部洲众生,善恶者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巨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侈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诚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诸菩萨闻言,合掌皈依,向佛前问曰:“有那三藏真经7”如来曰:“我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三藏真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经,正善之门。我待要送上东土,叵(原作“颇”)耐那方众(原缺“方众”二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要旨,怠慢了瑜(原作“谕”)迦之正宗。怎么得一个有法力的,去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苦历千山,询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却才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

  当有观音菩萨,行近莲台,礼佛三匝,(原作“咂”)道:“弟子不才,愿上东土寻一个取经人来也。”如来见了,心中甚喜道:“别个也去不得,须是观音尊者,神通广大,方才去得。”菩萨道:“弟子此去东土,有甚言语吩咐?”如来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霄(原作“灵”)汉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目过山水,谨记程途远近之数,叮咛那取经者。但恐善信难行,我与你五件宝贝。”即命阿傩、迦叶,取出“锦襴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对菩萨道:“这袈裟、锡杖,可与那取经人亲用(原缺“用”字)。若肯坚心来此,穿我的袈裟,免堕(原作“随”)轮回;持我的锡杖,不遭毒害。”这菩萨皈依拜领。如来又取三个箍儿,递与菩萨道:“此宝唤做‘紧箍儿’,虽是一样三个,但只用各不同。我有‘金、紧、禁’的咒语三篇。假若路上撞遇神通广大的妖魔,你须是劝他学好,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他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儿与他戴住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眼胀头痛,脑门(原作“闷”)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

  那菩萨闻言,踊跃作礼而退,即唤惠岸行者随行。那惠岸使一条浑(原作“混”)铁棍,重有千斤,只在菩萨左右。菩萨遂将锦襴袈裟作一个包裹,令他背着。菩萨将金箍收了,执了锡枚,径下灵山。半云半雾,约记路程。正走间,忽然见弱(原作“溺”)水三千,乃流沙河界。菩萨道:“徒弟呀.此处却是难行。取经人浊骨凡胎,如何得渡?”那菩萨停立云步看时,只见那河中,泼刺一声响亮,浑波里跳出(原缺“出”)一个妖魔来,十分丑恶。他生得:

  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脸;长不长,短不短,赤脚觔躯。眼光闪烁,好比灶底双灯;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钵。獠牙撑剑(原作“脸”)刃,红发乱蓬松。一声叱咤(原作“咜咜”)如雷吼,两脚奔波似滚风。

  人人夺利逞英雄,不想无常万事空

  败坏不如猪狗相,止落顽皮裹臭浓。 

  观音奉旨往长安 

  却说那怪物手执一根宝杖,走上岸就捉菩萨,却被惠岸掣浑铁棒挡住,喝声道:“休走!”那怪物就持宝杖来迎。两个在流沙河边,来来往往大战数十余合,不分胜负。那怪物架住铁棒道:“你是那里和尚,敢来与我抵敌?”木叉道:“我是托塔天王二太子木叉惠岸行者,今保我师父往东土寻取经人去。你是何怪,敢来阻我路程?”那怪方才醒悟道:“我记得你从南海观音在紫竹林中修行,你为何来此?”木叉道:“那岸上不是我师父?”

  怪物闻言,连声喏喏,收了宝杖,让木叉揪了去,见观音纳头下拜。告道:“菩萨,恕我之罪。我不是妖邪,我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落下界来,变得这般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余下方回,故此这般苦恼。没奈何,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不期今日冲撞了大慈菩萨。”菩萨道:“你在天犯罪,既贬下来,今又这般伤生,正所谓罪上加罪。我今领了佛旨,上东上寻取经人。你何不入我门来,皈依善果,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上西天拜佛求经?那时节功成免罪,复你本职,意下如何?”那怪道:“我情愿皈依正果。”又向前道:“菩萨,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原作“带”),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原作“那”)来顽耍(原作“要”)。这去但恐取经人不得到此,却不是反误了我的前程也?”菩萨道:“岂有不到之理?你可将骷髅儿挂在头项上,等候取经人,自有用处。”怪物道:“既然如此,愿领教诲。”菩萨才与他摩项受戒,指沙为姓,起个法名,叫做沙悟净。当时入了沙门,送菩萨过了河,他洗心涤虑,再不伤生,专等取经人(“取缔人”原作“菩萨”)。

  那菩萨与他别了,同木叉径奔东土。行不多时,又见一座高山,山上有恶气遮漫,不能步履。正欲驾云过山,不觉狂风起处,又闪上一个妖魔。他生得又甚凶险(原作“显”)。但见他撞上来,不分好歹,望菩萨举钯就筑。被木叉挡住,大喝一声:“泼怪,休得无礼!”那怪问道:“你是那里和尚?”木叉答道:“我是南海菩萨的徒弟。”那怪道:“南海菩萨,可是扫三灾、救八难的观世音么?”木叉(原作“通”)道:“不是他是谁?”怪物撇下了钉钯,纳头便拜菩萨。菩萨道:“你是那里成精,何方作怪,敢在此间挡我去路?”那怪道:“我本是天河里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姮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一灵真性,径来投胎,不期错了道路,投在个母猪胎里,变得这般模样。是我咬杀猪母,打死群彘,早在此处占了山场,吃人度日。不期幸遇菩萨,万望救拔。”菩萨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汝若肯皈依正果,自有养身之处。世有五谷,尽能济饥,为何吃人度日?”怪物闻言,似梦方觉,向菩萨告道:“我欲从正,奈何‘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菩萨道:“我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可跟他做个徒弟,往西天走一遭来,将功折罪,管教你脱离灾瘴。”那怪满口道:“愿随!愿随!”菩萨才与他摩顶受记,指身为姓,就姓猪;起个法名,(此处原衍一“我”字)就叫做猪悟能。遂此领命归真,持斋把素,断绝了五荤三厌,专候那取经人。

  菩萨却与木叉,辞了悟能,半兴云雾前来。正走处,只见空中有条玉龙,叫道:“菩萨。”近前问曰:“你是何龙,在此受罪?”那龙道:“我是西海龙王敖(原作“傲”)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我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诛。望菩萨搭救搭救。”

  观音闻言,即与木叉撞上南天门里。早有丘、张二天师接着,问道:“何往?”菩萨道:“贫僧要见玉帝一面。”二天师即忙上奏。玉帝遂下殿迎接。菩萨上前礼毕道:“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路遇孽龙悬吊,特来启奏,饶地性命,赐与贫僧,教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玉帝闻言,即传旨赦宥,差天(原缺“差”,“天”作“大”)将解放,送与菩萨。菩萨谢恩而出,唤小龙叩头谢活命之恩。菩萨把他送在深涧之中,只等取经人来,变做白马,上西方立功。小龙领命潜身。

  菩萨带引木叉行者过了此山,又奔东土。行不多时,忽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木叉道:“师父,那放光之处,乃是五行山了,见有如来的‘压帖’在那里。”菩萨道:“此却是那搅乱蟠桃会、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今乃压在此也。”师徒俱上山来,观看帖子,乃是“唵嘛呢叭呢吽”六字真言。菩萨看罢,叹惜不已,乃作诗一首为证。诗曰: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

  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原作“天”)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

  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师徒们正说话处,早惊动了那大圣。大圣在山根下高叫道:“是那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菩萨闻言,径下山来寻看。只见那石崖之下,土地、山神、监押天将,都来拜接了菩萨,引至那大圣面前。看时,他原来压于石匣之中,口能言,身不能动。菩萨道:“姓孙的,你认得我么?”大圣睁开火眼金睛(原作“精”),点着头高叫道:“我怎么不认得你。你是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你从哪里来也?”菩萨道:“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因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大圣道:“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处,有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挣。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菩萨道;“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生祸,反为不美。”大圣道:“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救我一救。情愿修行,皈依佛法。”菩萨闻得此言,不胜欢喜。菩萨道:“既有善果,我与你起个法名。”大圣道:“我已有名了,叫做孙悟空。”菩萨道:“我前面也有二人归降,正是‘悟’字排行。你今也是‘悟’字,却与他(原作“地”)相合。不必叮嘱,我去也。”那大圣,见性明心归佛教;这菩萨,留情在意访神僧。就与木叉离了此处。

  不一日,到了长安大唐(原作“京”)国。敛雾收云,师徒们变作两个疥癞游僧,入长安城里,早不觉天晚。行至大市街旁,见一座土地神祠,二人径入,唬得那土地心慌,鬼兵胆战。知是菩萨,叩头接入。那土地又急报与城隍、社令,及长安各庙神衹,都来参见,告道:“菩萨,恕众臣接迟之罪。”菩萨道:“汝等切不可走漏一毫消息。我奉佛旨,特来此处寻访取经人。借你庙宇,权住几日,待访着真僧即回。”众神各归本处,把个土地赶在城隍庙里暂住。他师徒们隐遁真形。毕竟不知寻出那个是取经人。不说观音变化,且说唐王诏开南省。话分两头,又听下卷分解。 

  唐太宗诏开南省 

  右言古风:

  都城大国实堪观,八水周流绕四山。

  多少帝王兴此处,古今天下说长安。

  唐太宗诏开南省

  话表陕西大国长安城,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自周、秦、汉以来,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真个是奇胜之方。今却是大唐太宗皇帝登基,改元贞观,此时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天下太平,八方进贡,四海称臣,万民讴诵,人乐尧天。太宗驾前文官武将,个个英豪,争疆创业,人人列士。

  忽一日,太宗登位,聚集文武。众臣(原作“神”)朝拜叩首,山呼扬尘礼毕,有魏征丞相出班奏曰:“方今天下太平,八方宁静,四夷拱服,武将纷纷,文官少有。微臣欲应依古法,开立选场,招取贤士,擢用人材。伏望圣鉴,乞准臣言。”太宗曰:“贤卿所奏,朕不胜之喜。”就出榜文,颁布天下:各府州县,常川张挂。所属地方,不拘(原作“俱”)显宦军民人等,有读书儒流,倘能立志向上,文法通畅,三篇精通,前赴长安应试考选,擢取贤才,封受官职,不负十载青灯之苦。圣旨出朝,一月有余,遍布天下。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说。

  国开南省选贤良,士子纷纷进试场。

  唐主招贤征纳士,经筵御赐蕊还乡。 

  陈光蕊及第成婚 

  却说海州弘农县(原作“浓”),离城十里聚贤馆,有一人姓陈名萼,表德光蕊。忽一日,前去海州城内,去买文房四宝,行至十字街头,只城市中无数众人,唧唧喁喁,纷纷看榜。那陈光蕊且不问人,将身挤进,拨开众者,仰头一看,却是唐王一道招贤的黄榜,颁行天下:但有读书士子,前往长安应试,举用贤材,除授爵禄。光蕊读罢,不胜欢悦,即时回家,就对母张氏而言曰:“孩儿前到县前,因买书纸,史见唐王出下黄榜,招取天下贤材,举用方正,国开南省。孩儿不肖,意欲拜离膝(原作“漆”)下,前去应试。倘求得一官半职,上不负十载青灯之苦,下不负母亲(原作“妻”)所望。”张氏答曰:“我儿,你去应举,教老母倚托何人?”光蕊答道:“孩儿幼读诗书,铁砚磨穿,已受寒窗之苦,指望一举成名,封妻荫子,光显门闾,乃儿之志也。孩儿择日起程,望老娘休得阻滞。”张氏道:“我儿,你去赴举,路程之上须要小心。若到长安,休问有官无官,千万早早回来,莫使老母在家倚门而望。”分付家僮收拾行李,即日拜辞母亲,径上长安。

  在途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不觉日近长安。正值贡院大开,光蕊就同众举子进场面试,廷试三策,唐王亲书御赐状元,游街三日。就着军人安排马匹,令光(原缺“光”)蕊上苑游街。正赏处,不期游到殷开山门首。有殷丞相生一女,名唤满堂娇,未曾匹配于人,高结彩楼,抛打绣球。正值陈光蕊游街(原缺“街”),在彩楼下经过。有殷小姐在彩楼上,一见光蕊人材出众,一貌堂堂,况是新科状元,心内十二分欢喜。那小姐抱着绣球,就在彩楼上将绣球儿滚下,正打着陈光蕊的头。只听得一派笙箫细乐吹打,忽见十数个婢妾走下楼来,把陈光蕊马挽住,教请状元入了相府,即遣宾人赞礼,小姐就与陈光蕊拜了天地,夫妻交拜。陈光蕊又请岳丈岳母出堂拜谢。殷丞相分付侍妾,安排酒席痛饮。一宵(原作“霄”)酩酊如醉,二人同携素手,共入兰房。

  次日五更三点,太宗驾坐金銮宝殿,左文右武,众臣趋朝。太宗问曰:“新科状元陈光蕊,除何官职?”魏征丞相出班奏曰:“臣查所属州郡,止有江州缺(原作“决”)一州主。乞我王赐命宣进,赐他为江州州主。”太宗准奏,就宣光蕊到殿,金阶之下山呼礼毕。太宗曰:“寡人宣卿至此,江州缺(原作“决”)一州主,除贤卿为江州之任,即日起身,勿误限期。光蕊谢恩,就出朝门,回到相府,与妻商议,即日拜辞了岳丈岳母,同妻前赴江州之任。就离长安,随即登途。已是暮春天气,和风吹柳绿,细雨点花红。光蕊作诗一首。又听下回分解。

  一春最好艳阳天,绿柳花红是禁烟。

  细雨洒开南省院,和风摆散锦江川。

  家家无火桃吐火,户户无烟柳吐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刘洪谋死陈光蕊 

  却说陈光蕊别了岳丈,同妻满堂娇前赴江州之任,在路便道回家。饥餐夜宿,约行数日,前至海州弘农县,到于自家下,同妻参拜母亲张氏。其母张氏曰:“恭喜我儿,且又娶亲回来。”光蕊答曰:“孩儿幼蒙母亲训诲之恩,朝夕教读诗书,叨赖先人福庇(原作“疵”)。孩儿不肖,忝(原作“添”)中状元,唐王赐儿游街,敬往殷丞相门首经过,谁想那丞相将满堂娇小姐招孩儿为婿。朝廷敕赐孩儿衣锦回家,除孩儿为江州之任。不肖因见老母孤身一人在家,敬来接取母亲,同赴江州抵任。”张氏大喜。

  回家数日,收拾行程。在路数日,前至万花店中安下。有母亲张氏,身已不快,与光蕊道:“且在店中这歇两日,方下去也。”次日早晨,店门前有一人把着个金色鲤鱼叫卖,光蕊遂与一贯钱买了,把入店内,欲待烹与母亲吃,只见其鱼斩眼,光蕊道:“怪哉!古人有言:鱼蛇斩眼,必不是等闲之物。”即时遂问渔人道:“这鱼那里打来的?”渔人道:“离店南十五里洪江内打得来。”光蕊遂把鱼送在洪江里去了,回店对母亲道:“儿子买一个金色鲤鱼,见其鱼斩眼,恐是龙王,送将洪江里去了。”张氏道:“鱼斩眼,决是龙王,你将去放生,也是好勾当。”光蕊道:“此店已住三日了,孩儿们明日起身也。”张氏道:“我去不得,老娘身子不快,怕路途之上,天道炎热,送了我的性命。你可这里赁间房屋,与我栖身。付些盘缠在此,你两口儿先上任去,候秋凉却来接我。”光蕊就与妻满堂娇商议。殷小姐曰:“既是婆婆身子不安,他不肯去,你就听婆婆的言语,多付些盘缠与婆婆吃用。”次日,光蕊租了屋宇,同妻拜辞。

  二人途路艰苦,甚不可言也。晓行夜宿,不觉已到江边。只见稍水刘洪、李彪二人,撑船到岸迎接。光蕊与殷小姐登船。也是陈光蕊前生有此灾难,撞着这冤家。光蕊就令家僮,将行李搬上船去,夫妇齐齐上船。刘洪就把船撑开,只见殷小姐面如满月,点似朱唇,樱桃小口,绿柳蛮腰,谩夸他有闭月羞花之貌,亦有沉鱼落雁之容,丰姿体态,动人情兴。刘洪与与李彪设计,将船撑至没人烟处,日色将斜,舟泊芦花。候静三更,先将家僮杀死,次将光蕊打死,将尸推在水里去了。有殷小姐见他打死了丈夫,将身赴水。刘洪抱住道:“你若从我,万事皆休!若不从时,一刀两断!”唬得那殷小姐没奈何,只得满口应承,顺了刘洪。那贼就把船渡到南岸,将船付与李彪独自看管,他就穿了光蕊衣冠,带了官凭,同殷小姐往江州上任去了。毕竟看后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说出泰华山撼动,道破黄河水逆流。

  人事尽是天理现,只争迟早自分明。 

  小龙王救醒陈光蕊 

  却说刘洪杀死了三个,尸首顺水漂流而去,惟有陈光蕊的尸首,沉在水底,漂流不动。有洪江口巡海夜叉见了,星飞报入龙宫。正值龙王升殿,夜叉报曰:“今有洪江水里,不知甚人,把一个读书的士子打死,将尸撇在水底,特来报与大王知之。”那龙王听罢,令夜叉:“将尸抬来我看。”不多时,那夜叉就背一个死人的尸首,放在龙王面前。龙王仔细一看,心中踌躇道:“此人好似救我的恩人一般,如何被人谋死在水底?常言道得好:恩将恩报,仇将仇(此二“仇”原皆作“售”)还。今日恩人被难,我索救他性命,以报日前之恩也。”

  那龙王即时写了牒文一道,就差夜叉敬往洪州城隍、土地处,要取秀才魂魄来,救他的性命。夜叉接了牒文,领了龙王法旨,径至城隍并土地处。夜叉就将牒文投下,那城隍与土地将牒文开读,从头展看,言道江中打死秀才一事。土地遂唤小鬼,把那屈死的秀才陈光蕊魂魄,交付与夜叉去。夜叉得了魂魄,不多时早到水晶宫里,就告龙王曰:“小将蒙大王旨意,追得那秀才的魂魄来也。”龙王看罢,就将那秀才的魂魄放在那死人尸上,霎时间只见那秀才返魂转来。

  那龙王问曰:“你这秀才,姓甚名谁?何州何府何县人?因甚至此,被人打死?”陈光蕊躬身施礼曰:“上告龙君,念小生姓陈名萼,表字光蕊,家居海州弘农县。唐主开科招取天下贤才,因往长安应试,幸中状元,赐蕊游街。又蒙殷丞相将小姐招我为东床女婿。次日谢恩,蒙唐王除授江州州主,同妻与母来赴江州之任。不期来到万花店安下,因母病难行,只得赁屋栖身,与母权居。蕊恐限期有悮,同妻别母前去赴任。行至江边,忽见稍子刘洪、水手李彪撑船过来,渡我夫妻二人过去。谁想那贼立心不良,将船撑至没人烟处,候夜更静,先将家童杀死,抢进船仓,将我(原缺“我”)揪发斩打,吐血而死,把我推在水里。乞大王救我一救,没世不忘也!”龙王答曰:“前者你买金色鲤鱼,乃是我也。你是救我的大恩人,汝今有难,吾合当救之。”就把陈光蕊的尸身放在一壁,口内含一颗定颜珠,休教(原作“交”)损坏了,日后定要与他报仇。龙王道:“汝今权且在我水府中做一个都判官。”光蕊叩头谢毕,龙王分付龙宫设宴相待。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莫道善人无善报,善人各有善根源。

  王孙公子谁人做,尽是前生种福田。 

  殷小姐思夫生子 

  却说殷小姐,盖因情不得已,而强从刘洪为妻,恨不得食其肉而报夫之仇。况且身怀有孕,将及弥月,未知是男是女,朝夕思虑,只忧陈光蕊的冤仇不能报也。权且同他上任,又作区处。那殷小姐就与刘洪上任,不觉已到江州。吏书门皂(原作“造”),俱来迎接。所属官员各役,公堂设宴,各官痛饮一宵(原作“霄”)。刘洪曰:“学生到此,全赖诸公大力匡持。”属官答曰:“堂尊至此,视民如子,讼简民稠,我等则有光矣,何必如此谦乎。”话长难尽,众人各散。

  殷小姐在任,光阴易过,倏忽如梭。一日,刘洪远出,小姐在衙思慕(原作“暮”)前夫,在花亭上玩赏。忽(原作“惚”)然之间,身体困倦,腹内疼痛,晕闷在地,不觉生下一子。有太白金星嘱曰:“满堂娇,满堂娇,听我叮嘱。吾奉玉帝金旨,特送此子来。你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刘贼若回,必害此子。汝夫已得龙王相救,见为水藏判官,日后夫妻相会,子母团圆,雪(原作“取”)冤报仇(原作“售”),定有日也。速将此子远避,吾神已退,汝可谨记。快苏醒!”言罢而去。那小姐晕闷在地,已领神人嘱语,将子抱起。

  忽门外有一僧人,念经求食,小姐看他言谈举止,亦非是以下之人。小姐道:“汝如何入得私衙求讨?幸遇相公不在衙内,若在这里,你这和尚性命必难保矣。”那和尚答道:“贫僧乃是金山寺一个住持僧,我已知过去未来,休咎存亡,皆在我掌握之中。贫僧今日化缘,我已知你这刘洪远出。他立心不良,谋为不轨(原作“范”),他将你丈夫谋死,假你丈夫的名色,在此江州为官。且喜你产下一子,此子非凡之子,汝夫之仇(原作“售”)岂在言乎。”殷小姐曰:“我虽则生下一子,早晚必定回来,他若见了这个冤家,此子死无救矣。叫我托与谁人抚养?日后长大,安能寻我乎?”那和尚答曰:“小姐但可放心,此子贫僧领去,待他(原作“汝”)抚养长大之时,教他来寻汝。”小姐就写血书一纸,书内父母性氏,跟脚缘由,备细载在书上。小姐勉强就将此子付与和尚,珠泪双垂(原作“涶”),大哭于地。那和尚得了此子,领了血书,出了私衙,化一道清风而去。

  原来这和尚是谁?乃是上界南极星君,观音娘娘的法旨教来辅佐,不可损害。仍着南极星君变做和尚,将子往金山寺与那长老抚养,好生教育。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佳人无语蹙眉头,身怀遗腹为夫愁。

  若要报怨须待子,天教骨肉再重圆。 

  江流和尚思报本 

  却说那金山寺长老,叫做法明和尚。当日坐禅,修真悟道,已得无生之寿诀。向领南极星君钧旨,玉帝金旨,观音娘娘法旨,着贫僧好生抚养。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其子年长一十八岁。长老就与他取个耳名,叫做“江流”。后因削发修行,又取法名,取名三藏。摩(原作“磨”)顶受戒,立志出家,坚心修道。

  正值暮春之际,暑气逼人。众人就在松阴之下,打坐片时,讲经论法,运气参禅,说其奥妙,泄出玄机,那酒肉和尚恰被三藏难倒。和尚大怒,就骂道:“没爷的杂种,没娘的业畜。常言道:我是个前辈,吃盐多似饭,何为不晓。你姓也不知,天地也不识,岂可为人在世!”

  三藏被他说出这些始末根由,回入寺里,去见师父,双膝跪下,眼泪双流,哀告师父曰:“人生于天地之间,禀阴阳而资五行,盖由父生娘养,岂有为人在世而无父母者乎?”再三哀告,求问父母姓名。长老答曰:“汝要寻父母,可随我到方丈里面,我说与汝名姓。”那三藏就跟着法明师父,直到方丈。三藏仍然跪下,苦苦哀告。那法明长老见他不是个忘本之人,就指重梁之上,取下一个小匣儿,打开一看,取出血书一纸,汗衫儿一(原缺“一”)件。那三藏当法明长老前,将血书拆(原作“折”)开,读曰:

  温娇写剌血书,付与法明养我儿。父中状元陈光蕊,丞相殷开是外公。升父江州为州主,与母登途赴任居。婆婆张氏身沾病,万花店内寄婆身。双双行至渡江口,稍水刘洪接夫身。夫妇登船平稳过,谁知立起不良心。撑至孤村没烟处,将父谋杀迫娘身。身怀遗腹难从允,强从刘贼为夫仇(原作“犹”)。幸产我儿贼远出,孤托金山是法明。长大教他来寻母,血书为证莫埋沉。

  那三藏将血书读罢,大哭于地:“父母之仇,不能报复,岂可做世人也?十八年来不识生身,至今日方能寻母亲。此身若非师父抚养,育我成人,此恩何能酬报。待弟子去寻见母亲,头顶香盆,重建殿宇,报答师父抚育之恩也!”师父曰:“你去寻母,你可带这血书与汗衫前去,只做题缘,径至江州,化入私衙,才得你母亲相见。”

  三藏领了师父言语,就装做化缘的和尚,径入江州抄化。不料刘洪有事外出,未曾在衙,也是天教他母子相会。三藏就在衙门前打听得刘洪出去,径直抄化,直入私衙去了。

  有殷小姐正在衙内,追思晚梦见月缺再圆(原作“员”)之象。小姐自思曰:“我夫又被这贼谋杀,且我的儿子托孤于金山寺法明长老抚养,我将屈指数来,则有十八年矣。莫不是天教(原作“交”)相会,亦未见得。况且这两日眼跳心惊,不知有何吉兆。”听得衙门前有人念经,声声叫“抄化”。三藏云:“上至千千贯,下至一文钱,若人肯施舍,布福定无边。”小和尚行到楼边,又叫一声,且无人应。渐次行进,大叫一声。只见殷小姐出来问曰:“你这和尚,是何处僧人?”三藏答曰:“贫僧乃是金山寺法明长老的徒弟。”小姐答曰:“汝既是金山寺的长老的徒弟,你在那里坐(原作“座”)下。”

  小姐就将斋饭与僧人吃。仔细看他举止言谈,好我光蕊一般行藏。那小姐见四壁无人,私自问曰:“你这小和尚,还是自幼出家?还是中年出家?姓甚名谁?父母如何将你出家?”那三藏答曰:“我也不是自幼出家,我也不是中年出家,我也有姓有名,有父有母。”小姐曰:“你这小和尚,说话好笑,又不是自幼出家,又不中年出家。你姓甚么?父母是谁?”小和尚答曰:“我说出来,冤有天来大,仇(原作“售票员”)有海样深!我父被人打死,我母却被贼人占了。我师法明长老,教我在江州州主衙内我母亲。”小姐问曰:“你母姓甚?”三藏曰:“我母姓殷,名唤温娇,我父姓陈,名光蕊,我名叫做陈江流,法名取做三藏。”小姐答曰:“温娇就是我们身。法明师父如何不同来?有何凭据?事属(原作“熟”)可疑。”那三藏听说是他,双膝跪在地下,哀哀大哭:“老娘若不信,见有血书汗衫为证!”温娇接过一看,果是真也。母子相抱而哭。就叫分舍。三藏曰:“十八年不识生身,今朝才见生身本,戛然而别,教我母子恩情如何过活。”小姐曰:“你火速抽身前去!刘贼若回,他必害你性命!我为娘的如何救得你。”三藏曰:“不肖今朝寻见母亲,从此别去相见焉知何日?”小姐哭曰:“我儿,你说得极是。我明日假装一病,只说先年前许舍百双僧鞋,来你寺中还愿。那时节,我有话与你说。”三藏依母之言,拜辞殷小姐而别。又听下回分解。

  父母恩情似海深,殷勤孝养报双亲。

  戴天之恨如山积,不报冤仇(原作“售”)枉做人。 

  小姐嘱儿寻殷相 

  却说小姐自见儿子之后,虽(原作“须”)则欢喜,心内有十二分烦恼。一日,推病茶饭不吃,卧于床上。有刘洪归衙,见小姐卧病于床,茶饭不沾。刘洪问曰:“因何得病,如此沉重?”小姐答曰:“我自幼之时,曾许了一个口头愿,许舍僧鞋一百双。这五日前夜间,梦见个和尚,手执利刀,要索我僧鞋,取我前愿,醒来乃是一梦,便觉身子有些不快。”随即升堂,分付王左衙、李右衙:“江州城内百姓,每家俱要办僧鞋一双,暑袜一对,限五日内要完,如违期限,提来重究。”那王衙与李衙就往百姓人家催趱,不消三四日,百姓俱来完纳僧鞋、暑袜。那百姓并不敢误时刻。

  有小姐就问刘洪曰:“既做完僧鞋,这里有甚么寺院,好去还愿?”刘洪道:“这江下有个金山寺、焦山寺,由汝在那个寺里去施舍。”小姐道:“我久闻金山寺好个寺院,我在金山寺去。”刘洪就听小姐的言语,即唤王、李左右二衙随即前去,速办快船一只,护送夫人前往金山寺酬还心愿。王、李二衙领了本官的钧旨,即在江(原作“舟”)中讨了船只,就在岸下伺候。殷小姐就引一个得力心腹之人,即同前去,拜辞刘洪,径至舟边。王、李二衙接了小姐,护送上船。那稍水就别了王、李二衙,将船撑开,就投金山寺去。

  小和尚回寺来,参见师父法明长老,把前项事说了一遍。长老甚喜。小和尚道:“俺娘约我,说来寺还愿,他有话与我说。”师父曰:“你今寻见了你的娘亲,他许你来寺还愿,他必来也。”次日,只见一个丫头先到,说道“来寺还愿”,众僧都出寺门迎接。那殷小姐到了金山寺。径进寺门,参了菩萨,拜了圣贤,大设斋醮。小姐就唤丫环,将僧鞋托于盘内,来到法堂。殷小姐捻上心香(原缺“香”),礼拜我佛。就教法明长老分俵与众僧各人穿领去讫。

  为有江流和尚,见母散了鞋袜,打发了众僧,无一人在法堂之上。江流和尚跪下,殷小姐只见那大脚上无了一个大脚指头。先年托孤于金山寺法明长老处,故此咬下脚指为记。就在香囊内取出元咬下脚指,斗在那脚指上面,仍然安住,并无痕迹。母子抱住而哭,认了儿子,母子双双拜谢长老养育之恩。

  有法明说道:“汝今子母相会,恐奸贼知之,可早速抽身回去,庶免其祸。”殷小姐曰:“我与你一只香环,你径到洪州西北地方,约有一千五百里田地,那里有座万花店。当初店上留下婆婆张氏在那里,是生你父的娘亲。我再写一封书与你,径到唐王皇城之内,金殿左边,殷开山丞相是你外公。你可将我娘的书,亲递与外公,叫外公奏上唐王,统领人马,擒杀此贼,必要与父报仇,那时才救得老娘的身子出来。我今将愿酬了,不敢久停在这寺中,诚恐贼汉怪我归迟。”三藏曰:“今日得见老娘,不知相会又在何日?”母子大哭(原作“泪”),甚难割舍。殷小姐临行又嘱曰:“我的言语谨记在心,火速起身去寻婆婆与外公,勿得误事。”二人高血压 ,辞别而去。

  那小和尚哭回寺中,来见师父。那师父曰:“汝可速行,毋得在此久延。汝母朝夕悬望,候你报仇,犹如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江流和尚就听了师父的言语,母亲的慈命,即时拜别,径(原作“敬”)往洪州。行经数日,来到万花店上,就依了娘亲书上写地境,载道:“去直过南北东街上刘家店内,可问那店主人,便知端的。”江流和尚就问店主,近前唱个喏(原作“惹”):“十八年前有个客人叫做陈光蕊,留下一婆婆,寄在你店中安下,如今在么?”刘小二道:“你这和尚,问他怎的?”江流和尚答道:“我是他亲眷,特来看他。”“既然如此,我教道你去寻他。他如今昏了眼,原在我店中安下,三四年了,并无店租还我,如今在南门上头有一个破瓦窑里居住,每日上街沿门叫(原作“教”)化,度过时光。那客官一去了许久,到如不知些消息”

  那江流和尚听罢,即时离了刘家酒店,借问南门上头。行不二三里路,果有一个破瓦窑房。小和尚就在窑门外喊叫“陈婆婆”,窑中恰似有人应声。那婆婆听得叫了几声,道:“敢是我儿陈光蕊来也!”小和尚就到窑中,拜罢。“汝声音好似我儿陈光蕊的。”小和尚道:“我不是陈光蕊,我是陈光蕊的儿子。温娇小姐是我的娘。”“你爹怎么不来寻我?”小和尚道:“我爹被人打死。”婆婆问道:“你娘还在么?”小和尚曰:“我娘被强盗霸占为妻。”婆婆又道:“你怎么晓得来寻我?”小和尚答道:“是我娘特着我来寻婆婆。今我娘有书在此,又香环一只。”那婆婆接了书并香环,放声痛哭,闷绝在地,“我儿为功名到此!我只道他悖义忘恩,那知他被人谋死!且喜得皇天怜念,不绝我儿之后,幸得孙子来见我。”小和尚问道:“婆婆的眼,如何都昏了?”婆婆道:“我这眼因因思量你父亲,终日悬悬,望他来接我,不见他来,因此上哭得两眼都昏了。”小和尚出了窑门,跪告于天,拜四方之神:“念三藏年登一十八岁,父母之仇(原作“售”)不能报复。领母严命,来寻婆婆。天若有灵,鉴三藏之诚意,保我婆婆双眼复明!”小和尚祝罢,就进窑中与婆婆舔眼。须臾之间,就将双眼舔开,仍复如初。婆婆双眼觑了小和尚道:“你果是我的孙子!恰似我儿子光蕊无二!”婆婆见了,又喜又悲。

  那小和尚就领婆婆出了窑门,径到刘小二店内,就与小二将些房钱赁屋一间,与婆婆栖身。“我此只有两月就回也。”小和尚就与婆婆盘缠,随即辞了婆婆,径(原作“敬”)往京城去寻外公。朝行夜宿,在路有三个月矣。行到帝都,径投城里,寻寺院安下。就问院主:“殷丞相在那里居住?”院主道:“在皇城东西街北,大门楼宅下便是。”小和尚宿至天明,辞了院主,出寺门行到皇城东西街北,果见大门楼一座。遂问把门人,说道是殷丞相之宅。小和尚合掌当胸道:“上告哥哥,于丞相处说道,小僧是亲眷,来探你相公。”小和尚道罢,把门人就去宅内禀知丞相。夫人问道:“启相公,衙门前有个和尚,说道是亲眷。”殷丞相曰:“我与和尚并无亲戚。”夫人道:“我昨夜梦见我女儿满堂娇来家,莫不是女婿陈光蕊有书信回来,也未见得。”殷丞相就听夫人之言,就令把门人引小和尚来到正厅(原作“听”)上。

  小和尚拜毕,殷丞相与夫人坐在上面。只见那小和尚哭不能言,就怀中取出书一封来,递与相公。那相公接书在手,拆开从头一读,放声痛哭。夫人动问相公曰:“相公(此处原衍“因何”二字)看书,缘何放声大哭?有何事故?”殷丞相曰:“这和尚是我与你的外孙(原作“甥”)。女婿陈光蕊被贼谋死,满堂娇被贼强占为妻。”夫人听罢,闷死在地,大哭不止。满门人口,个个流泪。丞相劝道:“夫人休得烦恼,来朝见帝,亲自统兵,定要与陈光蕊取冤报仇(原作“售”)。”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迢递持书到帝京(原作“宗”),寻亲得见说缘由。

  殷相奏帝兴人马,三藏为父取冤仇(原作“售”)。 

  殷丞相为婿报仇 

  却说殷开山清早入朝,只见朝门未开,众官俱在朝房伺候。忽听得金钟三响,唐主登了龙霄宝殿,众朝臣叩首,山呼扬尘礼毕。有殷丞相执简当胸,启奏唐王曰:“今有新科状元状元陈光蕊,蒙王除授江州州主,带领家小同赴江州之任,行至洪江江口,稍水刘洪,将船撑至江心,就将陈光蕊打死,占女为妻。为(原作“有”)此激切冒奏天台,乞发人马,剿除贼寇,黎庶得安。”唐王见奏,龙颜大怒,就发御林军六万,着殷相押兵前去。丞相领了旨意,就出朝门,先到教场内点起雄兵六万,回家拜辞夫人,发兵前行,直往江州进发。先令外孙(原作“甥”)亲统一万,杀奔江州伺候。

  晓行夜宿,星落鸟飞,不觉兵马已到江州。殷丞相就将兵马,俱在北岸下了营寨,星夜令金牌下户唤到江州同知、州判。二人到来,参见殷相。那殷丞相就对同知、州判说知此事,叫他提兵伐擒,有殷丞相统兵二万,与江流和尚一同过江而去。天尚未明,就把刘洪衙门围了。刘洪正在浓睡,却得一梦,正与殷小姐解梦。只听得门前火炮一响,金鼓齐鸣(原作“明”),众兵杀进。江流和尚奋勇当先,杀进私衙。刘洪措手不及,欲待要走,却被众兵擒倒。丞相就传下军令,将刘洪一干人犯,捆绑法场,就令众军俱在城外安营去了。

  殷丞相直入刘洪衙内,就在正厅上坐下,请小姐出来相见。小姐得知父亲在厅上坐下,欲待要出,又羞见父,就将绳索自缢。使唤丫头慌忙去报丞相。有江流和尚在衙,已知母亲自缢,忙进内宅,见母果然自缢,解去绳索。江流和尚双膝跪在地下,就对母曰:“儿与外公,统兵至此,与父报仇(原作“售”)。今日贼已擒捉,母亲何故自缢?假若母亲一死,为儿岂能存乎?”有殷丞相进衙劝曰:“今日老父到此,皆为于你。唐王敕命亲提雄兵六万伐贼,为(原缺“为”)汝夫报仇(原作“售”),今仇(原作“售”)人已擒,因何而缢?”小姐答曰:“吾闻妻死为夫,痛夫已被贼人谋杀,而又强从贼人为妻乎!况女儿遗腹在身,只得强从贼人,幸今儿大,又见老父提兵到期此,我为女儿者,岂得不死,安敢偷生而见老父乎!”(原缺“得”)已,何得为耻乎!”父子抱哭。

  只见江流和尚哀哀不止闷在地上,母子哭做一处。殷丞相曰:“二人休得烦恼,我今已擒捉仇贼在此。”就职令本州同知、州判各所属官员,速办(原作“辩”)船只伺候,发兵□□□□□□知牌差哨(原作“稍”)兵缉拿水贼李彪,拿到解送殷丞相营中。正值殷相行牌缉拿此贼,不料被江州同知拿到,亲自解来,参见殷相:“恭贺丞相,贼人李彪,小同知已拿贼在辕门之外,拱候丞相军令。”殷丞相曰:“多蒙贤同知,果有贞干之材,国家之贤能。下官回京,奏上唐王,不日擢取高升之职也。”那同知拜谢而出。殷相就令军牢,将重枷枷了,痛责四十铁棍,打得两腿皮开肉绽。取了刘洪、李彪的供状,招了先年不合谋杀陈光蕊情由,就将两个贼徒钉在木驴上,拖去市曹。将李彪剐了皮肉,割了千刀,方才处死,将李彪首级示众去讫。把刘洪拿至渡口北岸,原打死陈光蕊处。殷丞相与小姐同江流和尚三人,亲至(原作“自”)江边,遥空祭奠,活取刘洪心肝,生祭光蕊。即时烧了祭文一道,三人望江而哭。

  有江流和尚哭绝在地,死而复生,惊动水府龙王。有巡海夜叉报曰:“今有三界太师,因父被人打死,见有祭文一道,说在我水藏之中,故惊天怒。乞大王仔细查看。”那龙王接了祭文,仔细从头展开一看:“原来是我的恩人陈光蕊,他的丈人殷丞相、妻子温娇同子江流和尚三人,在于江边望空祭奠,哀恸三军。”就差鳖无帅去请恩人陈光蕊来。不多时,陈光蕊请至。龙王道:“光蕊哥哥可喜!今有哥哥(原作“歌歌”)的妻子,又同岳丈,俱在江边祭你,我今赐你还魂。与你如意珠一颗,又与你走盘珠二颗,再与你鲛绡(原作“销”)明珠玉带一条,送你出江,与你夫妻子母相会。”陈光蕊道:“蒙大王垂(原作“涶”)救之恩,何能得报。又蒙赐我宝贝(原作“具”),恩莫大矣。”龙王就令巡海夜叉,将陈光蕊送出江口,还魂去了。

  有陈光蕊的尸首,就离了水晶宫,来到渡口分开水浪,把尸首撇在江岸之上,险些惊倒殷宰相,唬杀了小姐温娇,昏死了江流和尚,三人皆无主意。有洪州同知、州判(原缺“判”)二人在那里助祭,向前施礼而言曰:“众人不必痛伤,且向前去认取此尸,看是不是。”殷小姐就向前一认,“果是的陈光蕊的尸首。”放声大哭。众人俱来观看,只见光蕊舒拳伸(原作“身”)脚,身子却能展动,就要爬将起来坐下。那光蕊睁(原作“争”)开眼看,早见殷小姐与丈人殷丞相同子江流和尚,俱在身边啼哭。陈光蕊曰:“你们如何在此啼哭?”殷小姐曰:“因汝被贼人打死,妾身生下一子,托孤金山寺法明长老抚养。幸我寻我,我贱妾教他去寻外公。丞相得知,他亲统雄兵六万,将这水贼拿至江边,生取心肝,望空祭奠。不知我夫怎生又得还魂?”陈光蕊曰:“若非我与你在万花店居住,因买鲤鱼,我见那鲤鱼异样各别,我就放他。不料我身被刘洪逆贼打死,将我尸推在水中,有巡海夜叉报入龙王,龙王就令将我尸背入龙宫。龙王看见,说我原是救他的恩人,那龙王就是那金色鲤鱼,他是水藏龙王。因此得他救我,赐我还魂,送我的宝物俱在身上。更不想你产下这儿子,又得岳丈代我报仇。”

  有陈光蕊与妻殷小姐曰:“我与你赴任之时,曾将婆婆寄在万花店内。我抽身上去看取婆婆。”有江流和尚答曰:“启父母在上,昔日我母写书一封,就着我前去寻取婆婆。不肖来到万花店上,不见婆婆,问那店主,说他在南头破瓦窑安歇。孩儿寻至窑中,果见婆婆,双眼昏了,孩儿拜告天地,将婆婆双眼用舌头舔开,依旧光明,仍复如初。不肖就领婆婆寄在刘家店安下,付了盘缠,已经又是三个月了。”殷丞相就同陈光蕊与江流和尚三人,行至万花刘家店前。

  有陈婆婆当夜得了一奇梦,梦见枯木开花,屋后喜鹊频频喧噪,那婆婆说道:“莫不是我孙儿来也?”说犹(原作“由”)未了,只见店门外,有陈光蕊三人。小和尚先进。“这里不是俺婆婆?”陈光蕊连忙进去,拜了母亲,把前项事情说了一遍。殷丞相就令小二来算店钱,那小二毫不敢受。即令军马起程,就将软车护送婆婆与小姐一同上京。

  晓行夜宿,不觉已到京城。哨马先报与夫人得知,俱在宰相府前,迎接丞相进府。陈光蕊同小姐与婆婆及(下阙,以《西游证道书》补之如下)

  玄奘都来见了夫人。夫人不胜之喜,吩咐家僮,大排筵宴庆贺。丞相道:“今日此宴,可取名为‘团圆会’。”真正合家欢乐。次日早朝,唐王登殿,殷丞相出班,将前后事情备细启奏,并荐光蕊才可大用。唐王准奏,即命升陈萼为学士之职,随朝理政。玄奘立意安禅,送在洪福寺内修行。后来殷小姐毕竟从容自尽。玄奘自到金山寺中,报答法明长老。不知后来事体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袁守诚妙算无私曲 

  却说大国长安城外,泾河岸边,有两个贤人:一个是渔翁,名唤张稍;一个是樵子,名唤李定。他两个是不(原缺“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一日,在长安城里,卖了肩上柴,货了篮中鱼,同入酒馆之中,吃了半酣,顺泾河岸边,徐步而回。张稍道:“李兄,我想那争名的(原缺“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算起来,还不如我们水秀山青(原作“清”),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李定道:“张兄说得有理。”张稍道:“但只是你山青不如我水秀。有一首《蝶恋花》词为证:

  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原缺”)孤篷,西施(原作“施西”)声音绕。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数点沙鸥(原作“沤”)堪乐道,柳岸芦湾,妻子同欢笑。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

  李定道:“你的水秀,不如我的山青。也有个《蝶恋花》词为证:

  云林一段松花满,默听莺啼,巧舌如调管。红瘦绿肥春正暖,倐然夏至光阴转。  又值秋来容易换,黄花香,堪供玩。迅速严冬如指拈,逍遥四季无人管。”

  渔翁道:“你山青不如我水秀,受用些好物。有一《鹧鸪天》为证:

  仙乡云水足生涯,摆橹横舟便是家。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青芦笋,水荇芽,菱角鸡头更可夸。娇藕老莲芹叶嫩,慈菇茭白鸟英花。”

  樵夫道:“你水秀不如我山青,受用些好物,亦有一《鹧鸪天》为证:

  崔巍峻岭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腌腊鸡鹅强蟹鳖,獐豝兔鹿胜鱼虾。  (原作“练”)芽,竹笋山茶更可夸。紫李红桃梅杏熟,甜梨酸枣木樨花。”

  渔翁道:“李兄,你山中不如我水上生意快活。有一《西江月》为证:

  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樵夫道:“你水上还不如我山中的生意。亦有《西江月》为证:

  败叶枯藤满路,破梢老竹盈山。女萝干葛乱牵攀,折取收绳杀担。  虫蛀空心榆柳,风吹断头松楠柟。采来堆积备冬寒,换酒换钱从俺。”

  渔翁道:“这都是我两个生意,赡身的勾当,你却没有我闲时节的好处,又没有我急时节的(原缺”)妙处。有诗为证:

  闲看天边白鹤飞,停舟溪畔掩苍扉。

  倚篷教子搓钓(原作“钩”)线,罢棹同妻晒网围。

  性定果然知浪静,身安自是觉风微。

  绿蓑青笠随时着,胜挂朝中紫绶衣。”

  樵夫道:“你那闲时又不如我的闲时好也,亦有诗为证:

  闲观缥缈白云飞,独坐茅庵掩竹扉。

  无事训儿开卷读,有时对客把棋围。

  喜来策杖歌芳径,兴到携琴上翠微。

  草履麻绦粗布被,心宽强似着罗衣。”

  张稍道:“李定,我两个‘真是微吟可相狎(原作“押”),不须檀(原缺“檀”)板共金樽。’”二人行到那分路去处,躬身作别。张稍道:“李兄保重!途中上山,仔细看虎。假若有些凶险,正是‘明日街头少故人’!”李定闻言,大怒道:“你这厮惫懒!好朋友也替得生死,你怎么咒我?我若遇虎遭害,你必遇浪翻江!”张稍道:“我永世也不得翻江。”李定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怎么就保得无事?”张稍道:“李兄,你须这等说,你还捉摸不定;不若我的生意有捉摸,定不遭此等事。”李定道:“你那水面上营生,极凶极险,有甚么捉摸?”张稍道:“你是不晓得。这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一个卖卦(原作“挂”)的先生。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鲤鱼,他就与我袖传一课,百下百着。今日我又去买卦,他教我在泾河弯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钩,定获大鱼,满载鱼虾而归。明日入城来,卖钱沽酒,再与老兄相叙。”二人从此叙别。

  正是‘路上(原缺“”)说话,草里有人。’原来这泾河水府有一个巡水的夜叉,听见了百下百着之言,急转水晶宫,慌忙报与龙王道:“祸事来了!”龙王问:“有甚祸事?”夜叉道:“臣巡水,去到河边,只听得两个渔樵攀话。二人相别时,言语甚是利害。那渔翁说道: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个卖卦(原作“挂”)先生,算得最准。他每日送他鲤鱼一尾,他就袖传一课,教他百下百着。若依此等算准,却不将水族尽情打了?何以壮观水府,辅助大王威力?”龙王甚怒,急提了剑,就要上长安城,诛灭这卖卦的。旁边闪过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一齐启奏道(原作“这”):“大王且息怒。常言道:‘过耳之言,不可听信。’大王此去,必有云从雨助,恐惊了长安黎庶,上天见责。大王只变一秀士,到长安城内,访问一番。果有此辈,容加诛灭不迟;若无此辈,可不是妄害他人?”龙王依奏,遂弃宝剑,也不兴云雨,出岸上,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白衣秀士:

  丰姿英伟,耸壑昂霄。步履端祥,循规蹈矩。语言遵孔孟,礼貌体周文。身穿玉色罗襕服,头戴逍遥一字巾。

  那龙王径到长安城西门大街上。只见一簇人,济济杂杂,闹闹哄哄,内有高谈阔(原作“闹”)论的道:“属龙的本命,属虎的相冲。寅辰巳亥,虽称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岁君。”龙王闻言,情知是那卖卜之处。走上前,分开众人,那龙王就望里观看,只见:

  四壁珠玑,满堂绮绣。宝鸭香无断,磁瓶水恁清。两边罗列王(原作“正”)维画(原缺“画”),座上高悬鬼谷(原作“斧”)形。端溪砚,金烟墨,相衬着霜毫大笔;火珠林(原作“扑”),郭璞数,谨对了台政新经。六爻熟谙,八卦精通。能知天地理,善晓鬼神情。一盘子午安排定,满腹星辰布列清。真个那未来事,过去事,观如月镜;几(原作“机”)家兴,几家败,鉴若神明。知凶定吉,断死言生。开(原作“间”)谈风雨迅,下笔鬼神惊。招牌有字书名姓,神卦先生袁守诚。

  你说此人是谁?原来是当朝钦天监(原作“鉴”)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是也。龙王入门来,与先生相见礼毕,先生问曰:“公来问何事?”龙王答曰:“请卜天上阴晴事如何。”先生即袖传一课,断曰:

  “云迷山顶,雾罩林梢。

  若占雨泽,准在明朝。”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龙王问曰:“明日甚时下雨?雨有多少尺寸?”先生道:“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龙王笑曰:“此言不可作戏。如是明日有雨,依你断的时辰、数目,我送课金五十两奉谢。若无雨(原作“两”),或不按时辰、数目,我与你实说:定要打坏你门面,扯碎你的招牌,那时赶出长安,不许在此惑众!”先生欣然而答:“这个任你。请了,请了。明朝雨后来会。”

  龙王辞别,就回水府。大小水神接着,问曰:“大王,访那卖卦的如何?”龙王道:“是一个掉嘴口讨春的先生。我问他几时下雨,他就说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我与他打了个赌赛:若果如他言,送他谢金五十两;如略差些,就打破他门面,赶他起身,不许在长安惑众。”众水族笑曰:“大王是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有雨无雨,惟大王知之,他怎敢这等胡言?卖卦的定是输了!”

  此时龙子、龙孙与那鱼卿、蟹士,正笑谈此事未毕,只听得半空中叫:“泾河龙王接旨。”众抬头看时,是一个金衣力士,手擎玉帝敕旨,径投水府而来(原作“众”)。慌得龙王整衣端肃,焚香接了旨。金衣力士回空而去。龙王拆(原作“折”)封看时,旨意上时辰、数目,与那先生判断者毫发不差,唬得那龙王魂飞魄散。对众水族曰:“尘世上有此灵人!却不输与他!”鲥军师在傍启奏曰:“大王放心。臣有小计,管教灭那厮的口嘴。”龙王问计,军师道:“行雨差了时辰,少些点数,就是那厮断卦不准。那时扯碎招牌,赶他跑路,果何难也?”

  次日,点札风伯、雷公、云童、电母,直至长安城九霄空上。他挨到那巳时方布云,午时发雷,未时落雨,申时雨止,却只得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他一个时辰,克了三寸(原作“十”)八点。雨后发放众将,他又按落云头,还变作白衣秀士,到那西门里大街上,撞入袁守诚卦(原作“挂”)铺,不容分说,就把他招牌、笔、砚等一齐摔碎。那先生坐在椅上,公然不动。这龙王又轮起门板便打,骂道:“这妄言祸福的妖人,擅惑众心的泼汉!你卦又不灵,言又狂谬!说今日下雨的时辰、点数俱不相对,你还危然高坐,趁早去,饶你死罪!”守诚不惧分毫,仰面朝天冷笑道:“我无死罪,只怕你倒有个死罪哩!别人好瞒,只是难瞒我也。我认得你,你不是秀士,乃是泾河龙王。你违了玉帝敕旨,犯了天条。你在那剐龙台上,恐难免一刀,你还在此骂我?”

  龙王见说,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急丢了门板,整衣伏礼,向先生跪下道:“先生休怪。前言戏之耳,岂知弄假成真,果然违犯天条,望先生救我一救!”守诚曰:“我救你不得,只是指条生路与你投生便了。”龙王曰:“愿求指教。”先生曰:“你明日午时三刻,该赴人曹官魏征处听斩。你果须急去告当今唐太宗皇帝方好。那魏征是唐王驾下的丞相,若是讨他个人情,方保无事。”龙王闻言,拜辞含泪而去。

  不觉红日西沉,太阴星上,但见龙王也不回水府,只在空中。等到子时前后,收了云头,敛了雾角,径来皇宫门首。此时唐王正梦出宫门之外,忽然龙王变作人相,上前跪拜。口叫“陛下救我!”太宗云:“你是何人?朕当救你。”龙王云:“陛下是真龙,臣是业龙。臣因犯了天条,该陛下贤臣人曹官魏征处斩,故来拜求,望陛下救我一救!”太宗曰:“既是魏征处斩,朕可以救你。你放心前去。”龙王欢喜,叩谢而去。

  黄河摧(原作“摧”)两岸,华岳镇三峰。

  雄威惊万里,风雨振长空。 

  太宗诏魏征救蛟龙 

  却说太宗夜得一梦,醒后念念在心。早已至五鼓三点,太宗设朝,聚集两班文武官员。只见那文官内是房玄龄、杜如晦、徐世勣、许敬宗、陈光蕊、王珪等,武官内是段志玄、殷开山、程(原作“陈”)咬金、胡敬德、秦叔宝等,一个个威仪端肃,却不见魏征丞相。唐王召徐世勣上殿道:“朕夜间得一梦:梦见一人迎面拜谒,口称是泾河龙王,犯了天条,该人曹官魏征处斩,告寡人救他,朕已(原作“以”)许诺。今日班前独不见魏征,何也?”世勣对曰:“此梦告准,须臾唤魏征来朝,陛下不须放他出门。过此一日,可救梦中之龙。”唐王大喜,即传旨,着当驾官宣魏征入朝。

  却说魏征在府,夜观乾象,正爇宝香。只闻得九霄鹤唳,却是天差仙使,捧玉帝金旨一道,着他午时三刻,梦斩泾河老龙。这丞相谢了天恩,斋(原作“济”)戒沐浴,在府中试慧剑,运元神,故此不曾入朝。一见当驾官赍旨来宣,惶惧无任;又不敢违,只得急急整衣束带入朝,在御前叩头请罪。唐王道:“赦卿无罪。”那时诸臣尚未退朝,至此,却命卷帘散朝。独留魏征,宣上金銮,召入便殿,先议论安邦定国之谋。将近巳末(原作“未”)午初时候,却命宫人取过棋来,“朕与贤卿对弈一局。”众嫔妃随取棋枰,铺设御案。魏征谢了恩,即与唐王对着。毕竟不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棋枰为地子为天,白按阳星黑按阴。

  下到天机玄妙处,烂柯仙客是知音。 

  魏征弈棋斩蛟龙 

  却说太宗与魏征在便殿对弈,摆开阵势。正合《烂柯经》云:

  博弈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法。法曰:宁输一子,不失一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有先而后,有后而先。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与其无事而独行,不若固之而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诗》云:“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此之谓也。

  君臣两个对弈,正下到午时三刻,一盘残局未终。魏征忽然伏在案边,鼾鼾盹睡。太宗任他睡着,更不呼唤。不多时,魏征醒来,俯伏在地道:“臣该万死!却才晕困,不知所为,望陛下赦臣慢君之罪!”太宗道:“卿有何慢罪?且拂退残棋,与卿重新更着。”魏征谢了恩,却才拈子在手,只听得朝门外大呼(原作“叫”)小叫。原来是秦叔宝、徐茂功等,将着一个血淋漓的龙头,掷在帝前。太宗道:“此物何来?”叔宝、茂功道:“十字街上,云端里落下这颗龙头,微臣不敢不奏。”唐王惊问魏征:“此是何说?”魏征转身叩头道:“是臣才一梦斩的。”唐王闻言,大惊道:“贤卿盹睡之时,又不曾见动身动手,又无刀剑,如何却斩此龙?”魏征奏道:“主公,臣的身在君前,梦离陛下。那条龙,在剐龙台上,被天兵绑缚其中。是臣道:‘你犯天条,合当死罪。我奉天命,斩汝残生。’龙闻哀苦,臣抖精神。扢扠一声刀过处,龙头因此落虚空。”

  禁鼓声催永夜阑,五更朝内马嘶寒。

  绛纱影里堪听(原作“厅”)处,屋角金鱼系玉鞍。 

  二将军宫门镇鬼 

  太宗闻言,心中悲喜不一。喜者:夸奖魏征好臣,朝中有此豪杰;悲者:谓梦中曾许救龙,不期竟致遭诛。只得强打精神,传旨着叔宝将龙头悬挂市曹,晓谕长安黎庶。当晚回宫,心中只是忧闷,渐觉神魂倦怠,身体不安。

  当晚二更时分,只听得宫门外有号泣之声,太宗愈加惊恐。正朦胧睡间,又见那泾(原作“径”)河龙王,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高叫:“唐太宗!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你昨夜满口许诺救我,怎么反宣人曹官来斩我?你出来,我与你到阎君处折辨折辨!”他扯住太宗,再三嚷闹不放,太宗箝口难言,只挣得汗流遍体。正在那难分难辨之时,只见正南上香风缭绕,彩雾飘飘,有一个女真人上前,将杨柳枝用手一摆,那没头的龙,悲悲啼啼,径往西北而去。原来这是观音菩萨,住长安城都土地庙里,夜闻鬼泣神号,特来喝退业龙,救脱皇帝。那径到阴司地狱具告不题。

  却说太宗苏醒回来,只叫“有鬼!有鬼!”慌得那三宫六院,与近侍(原缺“侍”)太监一夜无眠。不觉五更三点,那满朝文武,都在朝门外候朝。等到天明,不见临朝。及日上三竿,方有旨意出来道:“朕心不快,众官免朝。”不觉倏五七日,众官忧惶,都要撞门见驾问安,只见太后有旨,召医官入宫用药。众人在朝门等候,少时,医官出来,众问何疾。医官道:“皇上脉气不正,虚而浮,又狂言见鬼,恐不讳只在七日之内。”众官闻言大惊。

  正怆惶间,又听得太后有旨:宣徐茂功、护国公、尉迟公见驾。三公奉旨急入,到皇宫楼下。拜毕,太宗正色而言道:“贤卿,寡人十九岁领兵,南征北伐,东荡西除,苦历数载,更不见半点邪祟(原作“崇”),今日却反见鬼!”尉迟公道:“创(原作“札”)立江山,杀人无数,何怕鬼乎?”太宗道:“卿是不信。朕这寝间门外,每夜就抛(原缺“抛”)砖弄瓦,鬼魅呼泣。”叔宝道:“陛下宽心,今晚臣与敬德把守宫门,看有甚么鬼祟(原作“崇”)。”太宗准奏,茂功谢恩而出。当日天晚,各取披挂,他两个介胄整齐,执金瓜钺斧,在宫门外把守。好将军!你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金盔光烁烁,身披铠甲龙鳞。护心宝镜幌祥云,狮蛮收紧扣,绣带彩霞新。这一个凤眼朝天星斗怕,那一个环睛(原作“精”)映电(原缺“电”)月光浮。他本是英雄豪杰旧勋臣,只落得千年称户尉,万古作门神。

  二将侍立门旁,一夜天晓,并不曾见一点邪祟。是夜,太宗在宫,安寝无事,晓来宣二将军赏□(左“牛”右“劳”)道:“朕自得疾,数日不能得睡,今夜仗二将军威势甚安。卿且请出安息,待晚间再一护卫。”二将谢恩而劳去。遂此二三夜,太宗不忍二将辛苦,又宣叔宝、敬德与房、杜诸公入宫,吩咐道:“这两日朕虽得安,却只难为二将军彻夜辛苦。朕欲召巧手丹青,传二将军真容,贴于门上,免得劳他,如何?”众臣即依旨,选两个会写真容的,着胡、秦二公依前披挂,照样画了,贴在门上,夜间也无事。

  如此二三日,又听得后宰门乒乓乒乓砖瓦乱响。晓来急宣众臣曰:“前门幸喜无事,今夜后门又响,却不又惊杀寡人也!”茂功奏道:“前门不安,是敬德、叔宝护卫;后门不安,该着魏征护卫。”太宗准奏,又宣魏征今夜把守后门。征领旨,当夜结束齐整,提着那诛龙的宝剑,侍立在后宰门。真个好英雄也!他怎生打扮:

  熟绢青巾抹额,锦袍玉带系(此处衍“绦”)兜风氅袖采霜飘,压赛似天神貌。脚踏乌靴坐折,手持利刃凶骁。圆睁(原作“睛”)两眼四边瞧,那个邪神敢到?

  一夜通明,也无鬼魅。虽是前后门无事,只是身体渐重。一日,太后传旨,召众臣商议殡殓后事。太宗又宣徐茂功,分付国家大事,言毕,沐浴更衣,待时而已。旁闪魏征,手扯龙衣,奏道:“陛下宽心,臣有一事,管保陛下长生。”太宗道:“病势已入膏肓,命将危矣,如何保得?”征云:“臣有书一封,进与陛下,捎(原作“稍”)去,到冥司付酆都判官崔珏。”太宗道:“崔珏是谁?”征云:“崔珏乃是太上先皇帝驾前之臣,先受兹州令,后升礼部侍郎。在日与臣八拜为交。他如今已死,现在阴司做掌生死文簿的酆都判官,梦中常(原作“祥”)与臣相会。此去若将此书付与他,他念微臣薄分,必然放陛下回来。”太宗闻言,接在手中,笼入袖(原作“神”)里,遂瞑目而亡。有皇后嫔妃及两班文武,俱举哀戴孝,又在白虎殿上,停着梓宫不题。

  却说太宗魂灵径出五凤楼前,只见那御林军马,请大驾出朝采猎。太宗欣然从之,缥渺而去。行多时,人马俱无。独自个散步荒郊草野之间。正惊惶难寻道路,只见那一边有一人高叫道:“大唐皇帝,往这里来!”太宗闻言,抬头观看,只见那人:

  头顶乌纱,腰围犀角。头顶乌纱飘软带,腰围犀角显金厢。手擎牙笏凝祥霭,身着罗袍隐瑞光。脚踏一双粉底靴,登云促雾;怀揣一本生死簿,注定存亡。鬓发蓬松飘耳上,胡须飞舞绕腮旁。昔日曾为唐国相,如今掌案侍阎君。

  太宗行到那边,只见他跪拜路旁,口称:“陛下,赦臣失悮远迎之罪!”太宗问曰:“你是何人?”那人道:“微臣存日,在阳曹侍先君驾前,为兹州令,后拜礼部侍郎,姓崔名珏。今在阴司,得受酆都掌案判官。”太宗大喜,近前道:“先生远劳。朕驾前魏征,有书一封,正寄与先生,却好相遇。”判官谢恩,问书在何处。太宗即向袖中取出,递与崔珏。珏接了拆封而看。其书曰:

  辱爱弟魏征,顿首书拜大契兄崔老先生台下:忆昔交游,音容如在。倏尔数载,不闻清教。常遇节令,设蔬品奉祭,未卜(原作“上”)享否?又承不弃,梦中临示,始知我兄长大人高迁。奈何阴阳两隔,各天一方,不能(原作“然”)面觌。太宗皇帝倏然而故,料是对案三曹,必然与兄相会。俯念交情,方便一二,放我陛下回阳,殊为爱也。谨此书拜。”

  那判官看了书,满心欢喜道:“魏人曹前日梦斩老龙一事,臣已早知。蒙他早晚看顾臣的子孙,今日既有书来,陛下宽心,微臣管送陛下还阳,重登玉阙。”太宗称(原作“登”)谢了。

  二人正说间,只见那边有一对青衣童子,执幢幡宝盖,高叫道:“阎王有请!”太宗遂与崔判官并二童子举步前进。忽见一座城,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上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那青衣将幢幡引太宗径入城中。只见那街旁边有先王李渊,先兄建成,故弟元吉,上前道:“世民来了!世民来了!”那建成、元吉就来揪打索命。太宗躲闪不及,被他扯住。幸有崔判官唤一青面獠牙鬼使,喝退了建成、元吉,太宗方得脱身而去。行不数里,见一座碧瓦楼台,真个壮丽。但见:

  飘飘万迭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现。

  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

  楼台高耸接青霄,廊庑平排连玉院。

  兽鼎香云袭御衣,绛纱灯火明宫(原作“官”)扇。

  左边猛烈摆牛头,右下峥嵘罗马面。

  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

  唤作阴司总会门,下方阎老森罗殿。 

  唐太宗地府还魂 

  太宗正在外面观看,只见那壁厢环珮叮噹,仙香奇异,外有两对提烛,后面却是十代阎王降阶而至。是那十代阎君: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

  十王出森罗宝殿,躬身迎迓。太宗谦下,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阳间人王,我等是阴间鬼王,礼所当然,何须过让?”太宗道:“朕得罪麾下,岂敢论阴阳人鬼之道?”逊之不已。太宗前行,径入森罗殿上,与十王礼毕,分宾主坐定。秦广王拱手而进,言曰:“泾河鬼龙告陛下许救而反杀之,何也?”太宗道:“朕曾夜梦老龙求救,实是允他无事;不期他犯罪当刑,该我那人曹官魏征处斩。朕宣魏征在殿着棋,不知他一梦而斩。这是那人曹官出没神机,又是那龙王犯罪当死,岂是朕之过也?”十王闻言,伏礼道:“自那龙未生之时,南斗星死簿上已注定该杀于人曹之手,我等早已知之。但只是他在此折辩,定要陛下来此三曹对案,是我等将他送入轮藏,转生去了。今又有劳陛下降临,望乞恕催促之罪。”言毕,命掌生死簿判官:“急取簿子过来,看陛下阳寿天禄该有几何?”

  崔判官急转司房,将天下(原作“王”)万国国王天禄总簿,先逐一检阅。只见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贞观一十三年”。崔判官吃了一惊,急取浓墨大(原作“一”)笔,将“一”字上添了两画,却将簿子呈上。十王从头看时,见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阎王惊问:“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今一十三年了。”阎王道:“陛下宽心,还有二十年阳寿,请返本还阳。”太宗闻言,躬身称谢。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二人,送太宗还魂。太宗出森罗殿,又起手问十王道:“朕宫中老少安否如何?”十王道:“俱安,但恐御妹寿似不永。”太宗又再拜启谢:“朕回阳世,无物可酬谢,惟答瓜果而已。”

  那太尉执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崔判官随后保着太宗,径出幽司。太宗举目而看,不是旧路,问判官曰:“此路差矣?”判官曰:“不差。阴司里是这般,有去路,无来路。如今送陛下自转轮藏出身,一则请陛下游观地府,一则教陛下(原缺“下”)转托超生。”太宗只得随他两个。

  径行数里,忽见一座高山,阴云垂地,黑雾迷空。太宗道:“崔先生,那前是甚么山?”判官道:“乃幽冥背阴山。”太宗悚惧道:“朕如何去得?”判官道:“陛下宽心,有臣等引领。”太宗战战兢兢,相随二人,过了阴山。前进,又历了许多的衙门,一处处只是悲声振耳,恶怪惊心。太宗又道:“此是何处?”判官道:“此是阴山背后一十八层地狱。”太宗道:“是那十八层?”判官道:“你听我说:

  吊筋狱、幽枉狱、火坑狱,寂寂寥寥,烦烦恼恼,尽皆是生前作下千般业,死后通来受罪名。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只因不忠不孝伤天理,佛口蛇心堕此门。磨挨狱、碓捣狱、车崩狱,皮开肉绽,抹嘴咨牙,乃是瞒心昧己不公道,巧语花言暗损人。寒冰狱、脱壳狱、抽肠狱,垢面蓬(原作“连”)头,愁眉皱眼,都是大斗小秤欺痴蠢,致使灾屯累自身。油锅狱、黑暗狱、刀山狱,战战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强暴欺良善,藏头缩颈苦伶仃。血池狱、阿鼻狱、秤杆狱,脱皮露骨,折臂断觔,也只为谋财害命,宰畜屠生,堕落千年难解释,沉沦永世不翻身。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太宗听说,心中惊惨。

  进前又走,不多时,见一伙鬼卒,各执幢幡,路旁跪下道:“桥梁使者来接。”判官喝令起去,上前引着太宗,从金桥而(原作“面”)过。太宗又见那一边有一座银桥,桥上行(原作“生得”)几个忠孝贤良之辈,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厢又有一桥,寒风滚滚,血浪滔滔,号泣之声不绝。太宗问道:“那座桥是何名色?”判官道:“陛下,那叫做奈河桥。若到阳间,切须传记。鬼”)上前拦住,都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只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众王子、众头目的(原缺”)鬼;尽是枉死的冤业,无收无管,不得超生,又无钱钞盘缠。陛下得些钱钞与他,我才救得哩。”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却那里得有钱钞?”判官道:“陛下,阳间有一人,金银若干,在我这阴司里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约,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库,给散这些饿鬼,方得过去。”太宗问曰:“此人是谁?”判官道:“他是河南开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库金银在此。陛下若借用他,明日到阳间还他便了。”太宗甚喜,情愿出名借用。遂立了文书与判官,借金银一库,着太尉尽行给散。判官复分付道:“这金银与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爷爷过去,他的阳寿还早哩。我教他到阳间,做一个水陆大会,度汝等超生。”众鬼闻言,唯唯而退。判官令太尉摇动引魂幡,领太宗出了枉死城中,奔上平阳大路,飘飘荡荡而去。毕竟不知从那条路出身,且听下回分解。

  阴司遇故人,相酬旧日情。

  生前三教友,死后不忘恩。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百岁光阴似水流,一生事业等浮沤。

  昨朝面上桃花色,今日头边雪片福。

  白蚁阵残方是幻(原作“幼”),子规声切早回头。

  古来阴骘能延寿,善不求怜天自周。

  却说唐太宗随着崔判官、朱太尉,自脱了冤家债主,前进多时,却来到“六道轮回”之所,又见那腾云的,身披霞帔;受箓的,腰挂金鱼;僧尼道俗,走兽飞禽,魑魅魍魉,滔滔都奔走轮回之下,各进其道。唐王问曰:“此意何如?”判官道:“陛下见性明心,是必记了,传与阳间人知。这唤做‘六道轮回’:

  行善,升化仙道;尽忠的,超生贵道;

  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还生人道;

  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原作“轮”)鬼道。”

  唐王听说,点头叹曰:

  “善哉真善哉!作善果无灾!

  善心常切切,善道大门开。

  莫教兴恶念,是必少刁(原作“刀”)乖。

  休言不报应,神鬼有安排。”

  判官送唐王直至那超生贵道门,拜呼唐王道:“陛下呵,此间乃出头之处,小判告回,着朱太尉再送一程。”唐王谢道:“有劳先生远涉。”判官道:“陛下到阳间,千万做个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冤魂。若是阴司里无报怨之声,阳世间方享(原作“亨”)得太平之庆。普(原作“晋”)谕世人为善,管教你后代绵长,江山永固。”唐王一一准奏,辞了崔(原作“催”)判官,随着朱太尉闯入门来。那太尉见门里有一匹海骝马,鞍辔齐备,急请唐王上马。早到渭水河边,只见那水面上有一对金色鲤鱼。唐王兜马贪看不舍,被太尉撮着脚,高呼道:“还不走,等甚!”扑的一声,望那渭河推下马去。却就脱了阴司,径回阳世。

  却说那唐朝驾下有徐茂功、秦叔宝、胡敬德、段志贤、马三保、程咬金、高士廉、李世勣、房玄龄、杜如晦、萧瑀、傅奕、张道源、张士衡、陈光蕊、王珪等两班文武,俱保着那东宫太子,与皇后、嫔妃、宫娥、侍长,都在那白虎殿上举哀。一壁厢议传哀诏,要晓谕天下,欲扶太子登基。时有魏征在旁道:“列位道长且住。假若惊动州县,恐生不测。且再按候一日,我王必还魂也。”正讲处,只听得棺中连声大叫道:“淹杀我耶!”唬得文官武将心慌,皇后嫔妃胆战。一个个面如土色。

  此时,众宫人走得精光,那个敢近灵扶柩。多亏了正直(原作“值”)的徐茂功,理冽的魏丞相,有胆量的秦琼,忒猛撞的敬德,上前来扶着棺材,叫道:“陛下,有甚么放不下心处,说与我等,不要弄鬼,惊骇了眷族。”魏征道:“不是弄鬼,此乃陛下还魂也。快取器械来!”打开棺盖,果见太宗坐在里面,还叫“淹死我了!是谁救捞(原作“涝”)?”茂功等上前扶起道:“臣等都在此护驾哩。”唐王方才开眼,道:“朕当好苦,躲过阴司恶鬼难,又遭水面丧身灾。”众臣道:“陛下宽心勿惧,有甚水灾来?”唐王道:“我骑着马,正行至渭水河边,见一双金色鲤鱼戏水,寡人正在贪看,却被朱太尉欺心,将朕推下马来,跌落河中,几乎淹死。”魏征道:“陛(原作“被”)下鬼气尚未解。”急着太医院进安神定魄汤药,又安排粥饭。连服一二次,方才反本还原,知得人事。一计唐王死去已三昼夜,复回阳为君。

  万古江山几变更,历来数代败和成。

  周秦汉晋多奇士,谁似唐王死复生?

  当日天色已晚,众臣请王归寝,各各散讫。次早,脱却孝衣,换了彩服,一个个红袍乌帽,一个个紫绶金章,在那朝门外等候宣符。

  却说太宗一夜稳睡,保养精神,直至天明方起,抖擞威仪,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顶冲天冠,穿一领赭(原作“頳”)黄袍。系一条蓝田碧玉带,踏一对创业无忧(原作“庆”)履。貌堂堂,赛过当朝;威烈烈,重兴今日。好一个清平有道的大唐王,起死回生的李陛下!

  唐王正座金銮宝殿,聚集两班文武,山呼已毕,依品分班。只听得传旨道:“有事(原作“士”)出班来奏,无事退朝。”那东厢闪过徐世勣、魏征、陈光蕊、王珪、杜如晦、房玄龄、袁天罡、李淳风、许敬宗等;西厢闪过殷开山、刘洪(原作“供”)基、马三宝、段志贤、程咬金、秦叔宝、胡敬德、薛仁贵等,一齐上前启奏道:“陛下前朝一梦,如何许久方觉?”太宗道:“日前接得魏征书,朕觉神魂出殿。只见羽林军请朕出猎,正行时,人马无踪,又见那先君父王与(原作“刘”)先兄弟争嚷。正难解处,见一人乌帽皂袍,乃是判官崔珏,喝退先兄弟,朕将魏征书传递与他。正看时,又见青衣者,执幢幡,引朕入内,到森罗殿上,与十代阎王叙坐。他说那泾河龙诬告我许救转杀之事,是朕将前言陈具一遍。他说已三曹对过案了,急命取生死文簿,检看我的阳寿。时有崔判官已传上簿子,阎王看了道,寡人有三十三年天禄,才过得一十三年,还该我二十年阳寿。即着朱太尉、崔(原作“催”)判官送朕回来。自出了森罗殿,见那阴司里,不忠不孝、非礼非义、作践五谷、明欺暗骗、大斗小秤、奸盗诈伪、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烧舂(原作“椿”)锉之苦,煎熬吊剥之刑(原作“邢”),有千千万万,观看不足。又遇着枉死城中,有无数的冤魂,尽都是六十四处烟尘的草寇,七十二处叛贼的魂灵,挡住了朕之来路。多亏崔判官作保,借得河南相老儿的金银一库,买转鬼魂,方得前行。崔判官教朕回阳世,千万作一场‘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孤魂,将此言叮咛分别。出了那‘六道轮回’之下,有朱太尉请朕上马。行到渭水河边,我看见那水面上有双头鱼戏。正欢喜处,他将我撮着脚,推下水中,朕方得还魂也。”众臣闻得此言,无不称贺,遂此遍行天下,各府县官员上表称庆不题。

  却说太宗又传旨赦天下罪人,又查狱中重(原作“童”)犯。时有审官将刑(原作“邢”)部绞斩罪人,查看四百余名呈上。太宗放赦回家,拜辞父母兄弟,托产与亲戚子侄,明年今日赴曹,仍领应得之罪。众犯谢恩而退。又出恤孤榜文,又查宫中彩女,共有三千人,出旨配军。自此,内外俱善。有诗为证:

  大国唐王恩德洪,道过尧舜万民丰。

  死囚四百皆离狱,怨女三千放出宫。

  天下多官称上寿,朝中众宰贺元龙。

  善心一念天应佑,福荫应传十七宗。

  太宗既放宫女、出死囚已毕,又出御制榜文,遍传天下。榜曰:

  乾坤浩大,日月照鉴分明;宇宙宽(原作“间”)洪,天地不容奸党。使心用术,果报只在今生;善布浅求,获福休言后世。千般巧计,不如本分为人;万种强徒,争似随缘节俭。心行慈善,何须努力看经?意欲损人,空读如来一藏! 

  刘全舍死进瓜果 

  却说唐太宗出下一道招贤文榜,就招人赴阴司去进瓜果。一壁厢将宝藏与金银库,差尉迟公上河南开封府,访相良还债。榜张数日,有一赴命进瓜果的贤者,本是均州人,姓刘名全,有万贯之资。只因妻李翠莲在门首拔金钗斋僧,刘全骂了他几句,说他不遵妇道,擅(原作“善”)出闺门。李氏忍气不过,自缢而死。撇下一双儿女年幼,昼夜悲啼。刘全又不忍见,无奈,遂舍了性命,弃了家(原作“宗”)缘,撇了儿女,情愿以死进瓜。将皇榜揭了,来见唐王。王传旨意,教他去金亭馆里,头顶一对南瓜,袖带黄钱,口噙药物。

  刘全果服(原作“赴”)毒而死,一点魂灵,顶着瓜果,早到鬼门关上。那鬼使欣然接引刘全,径至森罗宝殿,见了阎王,将瓜果进上道:“奉唐王旨意,远进瓜果,以谢十王宽宥之恩。”阎王大喜道:“好一个有信有德的皇帝!”便问那进瓜的人姓名,那方人氏。刘全道:“小人是均州城民籍,姓刘名全。因妻李氏缢死,小人情愿舍家弃子(原作“子”),特与我王进贡瓜果。”十王闻言,即命李氏与刘全相会。却检生死簿子看时,他夫妻们都有登仙之寿,急差鬼使送回。鬼使启上道:“李翠莲归阴日久,尸首无存,将何付?”阎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你可借他尸首,教他还魂去也。”

  那鬼使领命,即将刘全夫妻二人还魂。径到了长安大国,将刘全的魂灵,推入金亭馆里;将翠莲的灵魂,带进皇宫内院,只见那玉英公主,正在花阴下,徐步绿苔而行,被鬼使扑个满怀,推倒在地,活捉了他魂,却将翠莲的魂灵,推入玉英身内。鬼使回转阴司不题。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善人看见善人亲,果酒相邀接善人。

  你害别人人害你,轮回祸福不饶人。 

  刘全夫妇回阳世 

  却说皇宫内院,大小妃嫔宫娥侍婢,见玉英跌死,急走金銮殿,报与三宫皇后道:“公主娘娘跌死也!”皇后大惊,随报太宗,太宗闻言点头叹曰:“此事信有之也。十代阎君说道,御妹寿促,果中其言。”尽到花阴下看时,只见那公主微微有气。唐王道:“莫哭!莫哭!休惊了他。”遂上前将手扶起头来,叫道:“御妹苏醒苏醒。”那公(原作“宫”)主忽的翻身,叫声:“丈夫慢行,等我一等!”太宗道:“妹妹,是我等在此。”公主抬头睁眼观看道:“你是谁人,敢来扯我?”太宗道:“是你皇兄、皇嫂。”公主道:“我那里得个甚么皇兄、皇嫂!我娘家姓李,我的乳名唤做李翠莲,我丈夫姓刘名全,两口儿都是均州人氏。因为我在门首斋僧,我丈夫怪我擅出内门,骂了我几句,是我悬梁缢死。今因我丈夫被唐王钦差,赴(原作“付”)阴司进瓜果,阎王怜悯,放我夫妻回来也。他在前走,因我来迟,赶不上他,被他绊了一跌。你等无礼!不知姓名,怎敢扯我!”太宗闻言,传旨将玉英扶入宫中。

  唐王当殿,忽有当驾官奏道:“刘全还魂,在朝门外等旨。”唐王大惊,急传旨将刘全召进,问道:“进瓜果之事何如?”刘全道:“臣领瓜果,径至森罗殿上,就献与十代阎君,备言我王殷勤致谢之意。阎君甚喜,又问臣乡贯、姓名。知妻缢死、并愿来进瓜之事,急差鬼使,引过我妻相会。一壁厢又检看死生文簿,说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寿,便差鬼使送回。臣在前走,我妻后行,幸得还魂。但不知妻投何所。向听阎王道:借唐御妹李玉英的尸还魂去罢。臣不知唐御妹是甚地方,还未曾得去找(原作“我”)寻哩。”唐王闻奏,满心欢喜,当殿对多(原缺“多”)官道:“朕御妹话,与刘全一般。借尸还魂(原缺“魂”)之事可信。”即敕公主出来认看。

  那公主下了宝殿,直至白玉阶前,见了刘全,一把扯住道:“丈夫,你往那里去,就不等我一等!”那刘全听他说的话是妻之言,观其人非妻之面,不敢相认。好一个有道的君王,即将御妹之妆奁、衣服、首饰,尽赏赐了刘全,就如(原作“自”)陪嫁一般。又赐与他永免差徭,御旨着他带领御妹回去。他夫妻两个,便在阶前谢了恩,欢欢喜喜,夫妇还乡。有诗为证:

  人生人死是前缘,短短长长各有年。

  刘全进瓜回阳世,借尸还魂李翠莲。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 

  却说太宗正登龙位,左文右武,众臣朝拜,退班各散。唐太宗对众臣曰:“昔者寡人一梦,多得崔判别官之力。临别之时,他再三叮嘱寡人,回转阳间,教做水陆大会,超度冥府孤魂。”就给榜文,颁行天下,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德的高僧,上长安做会。那消一个月之期,天下明僧俱到。唐王传旨,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修建佛事。傅奕闻言,即上疏止浮图,以言无佛。表曰:

  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蒙诱愚蠢;追既往之罪,求将来之福;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寿夭,本诸自然;刑德威福,系之人主。今闻俗徒矫(原作“娇”)托,皆云由佛。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神,然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实乃夷犯中国,不足为信。诚惶诚恐,冒死见奏。

  太宗闻言,遂将此表掷付群臣议之。时有宰相萧瑀,出班奏曰:

  佛法兴自屡朝,弘善遏恶,冥助国家,理无废弃。佛,圣人也。非圣者无法,请置严刑。

  傅奕与萧瑀辩论,言“礼本于事亲事君,而佛背亲出家,以匹夫抗天子,以继体悖所亲;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正所谓非孝者无亲。”萧瑀但合掌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太宗召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问:“佛事营福,其应如何?”二臣对曰:

  佛在清净仁恕,果正佛空。周武帝以三教分次:大慧禅师有赞幽远,历众供养而无不显;五祖投胎,达摩现象。自古以来,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毁,不可废。伏乞陛下圣鉴明裁。

  太宗甚喜道:“卿之言正合孤意。再有所陈者,罪之。”遂着魏征与萧瑀、张道源,邀请诸佛,推选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设建道场。众皆顿首谢恩而退。次日,三位朝臣,聚集众僧,一齐都在山川坛里,逐一从头查选。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你道他是谁人?

  灵通本讳号金蝉(原作“禅”),只为无心听(原作“讲”)佛讲,转托尘凡苦受磨(原作“摩”),降生世俗遭罗网。

  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临恶党。

  父是海州陈状元,外公总管辅朝纲(原作“佐”)。

  出身命犯落江(原作“红”)星,顺水随波逐浪泱。

  海岛金山有大缘,法明和尚将他养。

  年方十八认娘亲,特赴京都求外长。

  总管开山调大军,洪州剿寇诛凶党。

  状元光蕊脱天罗,子父相逢堪贺奖。

  复谒当今受主恩,凌(原作“灵”)烟阁上贤名响。

  恩官不受愿为僧,洪福沙门将道访。

  小字江流三藏儿,法名唤做陈玄奘。

  当日,对众举出玄奘法师。这个人自幼出娘胎,就持斋(原作“齐”)受戒。他外公见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他父亲叫做陈光蕊,他中状元,官拜文渊大学士。一心不爱荣华,只喜修行。查得他根源又好,德行又高。当时,那三位大臣引至御前,奏曰:“臣瑀等,蒙圣旨,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太宗闻其名,沉思良久道:“可是学士陈光蕊之儿玄奘否?”江流儿叩头曰:“臣正是。”太宗喜道:“果然举之不错,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朕赐作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玄奘顿首谢恩。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卢帽一顶。教他前赴化生寺,择定吉日良时,开演经法。

  玄奘再拜领旨而出,遂到化生寺里,聚集大小明僧,共计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选到本年九月初三日,黄道良旦吉时,展开经卷,启做道场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即具表申奏,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俱至期赴会,拈香听讲。毕竟不知圣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善恶二字最难量,奉劝世人最审详。

  忠孝广行方便路,何愁地狱有阎王。 

  玄奘秉诚建大会 

  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癸卯良辰,陈玄奘大阐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长安城化生寺开演诸品妙经。那皇帝早朝已,率文武多官,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殿,径来到化上寺前。分付住了音乐响器,下了车辇,引着文官武将,拜佛拈香。三匝已毕,抬头观看,果然好座道场,但见:

  幢幡飘舞,宝盖飞辉。幢幡飘舞,凝空道道(原缺一“道”)彩霞摇;宝(原作“实”)盖飞辉,映日翩翩红电彻。世尊金象貌臻臻,罗汉玉容威烈烈。瓶插仙花,炉焚檀降。瓶插仙花,锦树辉辉漫宝刹;炉焚檀降,香云霭霭透青(原作“清”)霄。时新果品砌朱盘,奇样糖酥堆彩案。高僧罗列诵真经,愿拔孤魂离苦难。

  却说太宗就与众文武一齐登坛,礼拜拈香,参了佛祖,拜了罗汉。又见那大阐都纲陈玄奘法师,引众僧罗拜唐王。礼毕,各安禅位。法师献上济孤榜文,递与太宗观看。太宗就当案宣读:

  至德渺茫,禅宗寂灭。清净灵通,周流三界。千变万化,统摄阴阳。体用真常,无穷极矣。观彼孤魂,深宜哀愍。此奉太宗皇帝:选集诸僧,参禅讲法。大开方便门庭,广运慈悲舟楫,普济苦海群生,脱免沉疴六(原作“河大”)趣。引归真路,普玩鸿蒙;动止无为,混成纯素。仗此良因,邀赏清都(原缺“都”)绛阙;乘吾胜会,脱离地狱樊(原作“凡”)笼。早登极乐任逍遥,来往西方随自在。”

  却说太宗看了孤魂文榜,满心欢喜,叮咛僧道,虔心佛事。就令众文武排驾回朝,待七日正会,复请拈香。众僧道重(原作“童”)登坛诵经,又听下回分解。

  三乘妙法请展开,诸佛菩萨降临来。

  积善之人宣一卷,三灾八难免熬煎。 

  观音显像化金蝉 

  却说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自领了如来法旨,在长安城访察取经的善人,在城日久,未逢有德行者。忽闻太宗宣扬善果,选举高僧,开建大会,主坛法师乃是江流和尚,正是极乐中降来的佛子,又是他原引送投胎的长老。菩萨十分欢喜,就将佛赐的宝贝,捧上长街,与木叉货卖。你道他是何宝贝?有一件锦襕异宝袈裟、九环锡杖,还有那金紧禁三个箍儿,密密藏收,以俟后用。只将袈裟、锡杖出卖。菩萨变做一个疥癞形容,手捧着袈裟,艳艳生光。有一等愚僧(“愚僧”二字原缺)问道:“你的袈裟要卖多少价钱?”菩萨道:“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二千两。”那愚僧笑道:“这两个癞和尚是风子也!这两件粗物,除非穿上身长生不老就成佛,也值不得许多银子!”菩萨更不争吵(原作“炒”),与木叉就往前去卖。

  行勾多时,只见宰相萧瑀散朝而回。那菩萨公然不避,当街上拿着袈裟,迎着宰相。宰相勒马观看,见袈裟艳艳生光。菩萨道:“我这袈裟,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萧瑀道:“何为好?何为不好?”菩萨道:“着了我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灾,便是好处;若贪淫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萧瑀又问道:“何为要钱,何为不要钱?”菩萨道:“不遵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定要卖他七千两,这便是要钱;若敬重三宝,皈依佛法,我将袈裟、锡杖,情愿送他,与我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萧瑀闻言,倍添春色,知他是个好人,即便下马,就与菩萨以礼相见,口称:“大法长老,恕我萧瑀之罪。我皇帝十分好善,即今启建水陆大会,这袈裟正好与大都阐陈玄奘法师穿用。”

  萧瑀就邀菩入朝见驾。径进东华门里,奏上太宗,太宗问曰:“卿来所奏何事?”萧瑀答曰:“臣出了东华门前,偶遇二僧,乃卖袈裟锡杖。臣思法师可着此服,故领僧人见驾。”太宗大喜,便问那袈裟价值几何。菩萨答道:“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太宗道:“那袈裟有何好处,就值许多?”菩萨道:

  这袈裟,龙披一缕,免大鹏蚕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化入圣之妙。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仙娥织就,神女机成。闲(原作“开”)时折(原作“新”)迭,千层包裹透虹(原作“红”)霓;遇圣才穿,惊动诸天神鬼怕。

  三宝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尽评论。

  明心解养人天法,见性能传智慧灯。

  护体庄严金世界,身心清净玉壶冰。

  自从佛制袈裟后,万劫谁能敢断僧?

  却说唐太宗在那宝殿上,闻言十分欢喜,又问:“那和尚,九环杖有甚好处?”菩萨道:“我这锡杖,是那:

  铜镶铁造九连环,九节仙藤永驻颜。

  入(原作“人”)手厌看青骨瘦,下山轻带白云还。

  摩呵五(原作“立”)祖游天阙,罗卜寻娘破地关。

  不染红尘些子秽,喜伴神僧上玉山。”

  唐王闻言,即命展开袈裟,从头细看,果然是件好物,道:“大法长老,实不瞒你,朕今大开善教,内中有一个大有德行者,法名玄奘。朕买这两件宝物赐他,端的要价几何?”菩萨闻言,与木叉合掌答曰:“既有德行,情愿送他。”说罢,抽身便走。唐王急令萧瑀扯住,道:“朕照原价奉偿,不可推避。”菩萨道:“我有愿在先,今陛下明德正善,敬我佛门,况又有德行的高僧宣扬大法,理当奉上,决不要钱。”唐王见他苦辞,命设素宴,亦不肯领,畅然而去,依旧望东土地(原缺“地”)庙中隐避。

  太宗设午朝,着魏征赍旨,宣玄奘入朝见驾。太宗道:“有劳法师,无物酬谢。早间萧瑀迎着二僧,愿送锦襕袈裟一件,九环锡杖(原缺“杖”)一条。特召大(原作“太”)师至此,如不弃,可穿上与朕一看。”长老遂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手持锡杖,侍立阶前。文武阶前喝采,太宗喜之不胜,又赐仪从送出朝门,各归禅座。又不觉红轮西坠,正是那:

  日落烟迷草树,帝都钟鼓初鸣。叮叮三响断人行,前后街前寂静。  上刹辉煌灯火,孤村冷落无声。禅僧入定理残经,正好炼心养性。

  光阴拈指,却当七日正会,玄奘又具表,请唐王拈香。此时善声遍(原作“注”)满天下,文官武、后妃国戚,无论大小人民,俱诣寺听讲。菩萨与木叉道:“今日是水陆正会,以一七继七七可矣。我和你杂在众人丛中,一则看他那会何如,二则看金蝉子可有福穿我的宝贝,三则也听他讲的是那一门经法。”两人随投寺里。只见那法师在台上,念一会《受生度亡经》,谈一会《安邦天宝篆》,又宣一会《劝修功卷》。这菩萨近前来,拍着宝台,厉(原作“励”)声高叫道:“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教法’么?”玄奘闻言,心中大喜,跳下台来,就对菩萨道:“老师父起手,弟子失瞻,多多有罪。”菩萨道:“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其中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正果。”

  那和尚正讲处,有那司香巡堂官急奏唐王道:“法师正在讲谈妙法,被两个疥癞游僧,将法师扯下坛来,扰乱法堂。”太宗听罢,即令军人擒来。不多时,只见那军人就将两个僧人拿到,见了太宗。那僧人手也不起,拜也不拜,仰面道:“陛下问我何事?”唐王却认得他,道:“你是前日送袈裟的和尚?”菩萨道:“正是。”太宗道:“你既来此处,只该吃些斋便了,为何与我法师乱讲,扰乱经堂,误我佛事?”菩萨道:“你那法师讲的是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太宗曰:“在于何处?”菩萨道:“见在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太宗道:“你可记得么?”菩萨道:“我记得。”太宗大喜道:“教法师即引上法坛开讲。”

  那菩萨带了木叉,飞上高台,遂踏祥云,直至九霄,现出救苦原身,托了净瓶杨柳。左边是木叉惠岸,执着棍,抖擞精神。喜的个唐王朝天礼拜,众文武跪地焚香,满寺中僧尼道俗,无一人不拜祷道:“好菩萨!好菩萨!”有诗为证:

  瑞霭散缤纷,祥(原作“详”)光护法身。

  九霄华汉里,现出女真人。 

  唐太宗描写观音像 

  却说唐太宗观世音菩萨现出原身,望空朝拜。即传令旨:就着画工吴道子描写观音圣像。那菩萨祥云,渐渐去远,霎时间不见了金光。只见那半空中,滴流流落下一张简帖,上有几句颂子,写得明白:

  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大(原缺“大”)乘(原作“十”)进殷勤。此经回上国,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太宗见了偈言,即命众僧:“且收胜会,待我差人取得大乘经来,再秉丹诚,重(原作“从”)修善果。”众官俱遵依。当时在寺中问曰:“谁肯领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问不了,旁边闪过法师,帝前施礼道:“贫僧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与陛下求取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唐王大喜,上前将御手扶起道:“法师果能尽此忠贤,不怕程途遥远,跋涉山川,朕情愿与你为兄弟。”玄奘顿首谢恩。唐王就去那寺里诸佛案前,太宗即与玄奘拜了四拜,口称“御弟圣僧”。玄奘感谢不尽道:“陛下,贫僧有何德何能,敢蒙天恩眷(原作“养”)顾如此?我这一去,定要捐(原作“损”)躯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经,誓死不回国,永堕沉沦地狱。”随在佛前拈香,以此为誓。唐王甚喜,即命回銮,待选吉日良辰,发牒出行。

  次早,太宗设朝,聚集文武,写了取经文牒,用了通行宝印。时有钦天监奏曰:“今日是出行吉日。”唐王大喜。又见黄门官奏道:“御弟法师朝门外候旨。”太宗大喜,即宣上殿,付了关文札牒;又送个紫金钵盂,途中化斋而用;再选两个长行的从者,又牵白马一匹,送为远行脚力。“你可就此行程。”玄奘谢恩。唐王排驾,与众官送至关外。太宗与御弟曰:“我知你出家人无号。当时菩萨说,西天有经三藏。御弟可指经取号,号作‘三藏’何如?”玄奘又谢恩,就对众官而言曰:“昔日法明师父待我取讨法名,亦叫三藏;今日又蒙圣恩赐我号名,仍叫三藏。十五大是喜合人意,上应天心。”太宗笑道:“这一去到西天,几时可回?”三藏道:“只在三年,径回上国。”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遥路远,御弟早回。”两人言罢,三藏就谢太宗之恩,径辞出关而去。太宗即排驾而回。毕竟又听下回分解。

  唐王设会渡亡灵,感动菩萨说原因。

  指引玄奘参圣佛,号名三藏促行程。 

  三藏起程陷虎穴 

  却说三藏自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蒙唐王与多官送出长安关外。一二日马不停蹄,早至法门寺。本寺住持上房长老,带领众僧有五百余人,两边罗列,接至里面,相见献茶。茶罢进斋后,不觉天晚。正是:

  影动星河近,月明无点尘。

  雁声鸣远汉,砧韵响西邻。

  归鸟栖枯树,禅僧讲梵音。

  蒲团一榻上,坐到夜将分。

  次日,众僧起来,收拾茶水早斋。玄奘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礼拜,道:“弟子陈玄奘,前往西天取经,但肉眼愚(原作“遇”)迷,不识活佛真形。愿佛慈悲,早现丈六金身,赐真经,留传东土。”祝罢,回方丈进斋。斋毕,那二从者整顿鞍马,促趱行程。三藏出了山门,辞别众僧。

  三藏直西前进,行了数日,到了巩州城。早有巩州合县官吏人等,迎接入城中。安歇一夜,次早出城前去。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者三日,又至河州卫。此乃是大唐的山河边界。早有镇边的总兵与本卫军官,同本处僧道,闻得是钦差御弟,上西方见佛,无不恭敬,接至(原缺“至”)福原寺安歇。安排晚斋。斋毕,吩咐二从者饱喂马匹,天不明就行。及鸡方鸣,随唤从者,出离边界。

  这长老心忙,太起早了,只好四更天气。一行三人,连马四口,迎着清霜,看着明月,行有数十里远(原缺“远”)近,见一山岭,只得拨草寻路。说不尽崎岖难走,又恐怕错了路径。正疑思之间,忽然失足,三人连马都跌落坑坎之中。三藏心慌,从者胆战。却才悚惧,又闻得里面哮吼高呼,叫:“拿将来!拿将来!”只见狂风滚滚,拥出五六十个妖邪,将三藏、从者揪了上去。这法师战战兢兢的,偷睁眼观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凶恶,真个是:

  雄威身凛凛,猛气貌堂堂。

  电目飞光艳,雷声振四方。

  锯牙舒口外,凿齿露腮旁。

  锦绣围身体,文斑裹脊梁。

  钢须稀见肉,钩爪利如霜。

  东海黄公惧,南山白(原作“南”)额王。

  唬得个三藏魂飞魄散,二从者骨软筋麻。魔王喝令绑了,众妖一齐将三人用绳索绑缚。正要安排吞食,只听得外面喧哗,有人来报:“熊山君与特处士二位来也。”三藏闻言,抬头观看,前走的是一条黑汉,后边来的是一条胖汉。这两个摇摇摆摆走入里面,慌得那魔王奔出迎接。熊山君道:“寅将军,一向得意,可贺!可贺!”特处士道:“寅将军丰姿胜常,真可喜!可喜!”魔王道:“二公连日如何?”山君道:“惟守素耳。”处士道:“惟随时耳。”三个叙罢,各坐谈笑。

  只见那从者(原缺“者”)绑得痛切悲啼,那黑汉道:“此三者何来?”魔王道:“送上门来的。”处士笑云:“可能待客否?”魔王道(从“此三者”至“魔王道”原缺):“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尽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魔王领诺,即呼左左,将二从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尸,将首级与心肝奉献二客,将四肢自食,其余骨肉,尽分给各妖。只听得(原作“得听”)啯啅之声,真似虎啖羊羔(原作“羊”)。霎时食尽,把一个长老,几乎唬死。这才是初出长安第一场苦难。正怆慌之间,渐惭的东方发白,那二怪至天晓方散。俱道:“今日厚扰,容日竭诚奉酬。”方一拥而退。

  不一时,红日高升。三藏昏昏沉沉,也辨不得东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一老叟,手持拄杖而来。走上前,用手一拂,绳索皆断。对面吹了一口气,三藏方苏。跪拜于地道:“多谢老公!搭救贫僧性命!”老叟答礼道:“你起来。你可曾疏失了甚么东西?”三藏道:“贫僧的从人,已是被怪食了,只不知行李马匹在于何处?”老叟用杖指定道:“那厢不是一匹马、两个包袱?”三藏回头看时,果是他的物件,并不曾失落,心才放下。就问老叟曰:“拜问公公,此处是甚所在?公公何由在此?”老叟道:“此是双叉岭,乃虎狼巢穴处。你为何堕此?”三藏道:“贫僧鸡鸣时,出河州卫界,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拨露,失落此地。见一魔王,凶顽大甚,将贫僧与二从者绑了。又见一条黑汉,称是熊山君;一条胖汉,称是特处士,走进来,称那魔王是寅将军。三个把我二从者吃了,天光才散。不想贫僧有此大缘,感得公公相救。”老叟道:那处士者是个野牛精,山君者是个熊罴精,寅将军者是个老虎精。左右妖邪,尽是山精树木,鬼怪苍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你跟我来,引你上路。”三藏不胜感激,将包袱捎(原作“稍”)在马上,牵著缰绳,相随老叟,径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却将马拴在道旁草头上,转身拜谢那公公,他遂化作一阵清风,跨一只朱顶白鹤,腾空而去。只见风飘飘遗下一张简帖,书上四句偈(原作“揭”)言为证:

  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

  前行自有神徒助,莫为艰难报怨经。

  三藏看了,对天礼拜道:“多谢金星,度脱此难。”拜毕,牵了马匹,独自个孤孤凄凄,往前苦进。这岭上真个是:

  寒飒飒雨林风,响潺潺涧下水。香馥馥野花开,密丛丛乱石磊。闹嚷嚷鹿与猿,一队队獐和麂。喧杂杂鸟声多,静悄悄人事靡。那长老,战兢兢心不宁;这马儿,力怯怯蹄难举。 

  双叉岭伯钦留僧 

  却说三藏舍身拚命,上了那峻岭之间。行经半日,更不见个人烟村舍。一则腹中饥了,二则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际,只见前面有两只猛虎咆哮,后边有几条长蛇盘绕。左有毒虫,右有怪兽。三藏孤身无地,真个有万分凄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

  却说他虽(原作“那”)有灾迍,却有救应。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毒虫奔走,妖兽飞逃;猛虎潜踪,长蛇隐迹。三藏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手执钢叉,腰悬弓箭,自那山坡前转出。三藏见他来得渐近,跪在路旁,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救命!”那条汉到跟(原作“边”)前,放下钢叉,用手搀起道:“长老休怕。我不是歹人,我是这山中的猎户,姓刘名伯钦,绰号镇山太保。我才自来,要寻两只山虫食用,不期遇着你,多有冲撞。”三藏道:“贫僧是大唐驾下钦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适间来到此处,遇著些狼虎蛇虫,四边围绕,不能前进。忽见太保来,众兽皆走,救了贫僧性命,多谢!多谢!”伯钦道:“我在这里居住,专打狼虎为生,捉此蛇虫过活,故此众兽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来的,与我都是乡里。此间还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共是一国之人。你休怕,跟我来,到我舍下歇马,我明朝送你上路。”三藏闻言,满心欢喜,谢了伯钦,牵马随行。

  过了山坡,又听得呼呼风响。伯钦道:“风响处,是个山猫来了,等我拿他家去管待你。”三藏见说,又胆战心惊。那太保执了钢叉,拽开步,迎将上去。只见一只斑斓虎,这太保霹雳一声,咄道:“业畜!那里走!”那虎见赶急,轮身轮爪扑来。这太保三股叉举手迎敌。这太保与那虎在那山坡下斗了有一个时辰,只见那虎爪慢腰松,被太保举叉平胸刺倒,可怜呵,钢叉尖穿透心肝,霎时间血流满地。揪著耳朵(原作“躲”),拖上路来,好男子!气不连喘,面不改色,对三藏道:“造化!造化!这只山猫,勾长老食用一日。”三藏夸赞不尽,道:“太保真山神也!”伯(原作“似”)钦道:“有何本事,敢劳过奖?这个是长老的洪福。”那伯钦就提着钢叉,手拖山猫,在前引路。三藏牵着马,随后而行。

  转过山坡,忽见一座山庄。伯钦到了门首,叫小的们上前,把只虎扛将进去。分付教赶早剥了皮,安排将来待客。伯钦又令母妻出见。母亲道:“明日你父亲是周忌,就浼长老做些好事,念卷经文,到后日送他去罢。”这伯钦虽是一个杀虎手,却有些孝顺之心,闻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纸,留住三藏。拿几盘烂熟虎肉,热腾腾的放在上面,请三藏权用。三藏合掌当胸道:“善哉!贫僧自出娘胎,更不晓得吃荤。”伯钦闻得此说,沉吟了半晌道:“这等奈何?反是我请长老的不是。”伯钦的母亲闻(原作“问”)说,叫道:“孩儿不要与长老闲讲,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叫媳妇就将素菜整理,铺在桌上。三藏领受,下席拜谢,方才上座合掌,诵一卷揭斋(原作“齐”)之咒,吃了斋(原作“齐”)饭,就请三藏安歇。”

  次早,伯钦起来,分付母妻又整素菜,管待长老,开启念经。请长老净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香,拜了香火,敲响木鱼,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然后开《度亡经》一卷。诵毕,伯钦又请写荐亡疏一道,再开念《金刚经》、《观音经》,一一朗音高诵。诵毕,吃了午斋,又分《法华经》、《弥陀经》,各诵几卷。又念一卷《孔雀经》,又天将晚。献过了种种香火,化了众神纸马,烧了荐亡文疏,佛事已毕,又各安寝。

  又早太阳东上,只见老母叫道:“伯钦孩儿,你来,我与你说话。”二人至前,老母坐在床上道:“儿呵,我今夜得了个喜梦,梦见你父亲来家,说多亏了长老超度,已消了罪业,上中华富地,长者家去托生。”夫妻们俱呵呵大笑道:“我与媳妇皆有此梦,正来告禀,不期母亲呼唤,也是此梦。”遂叫一家大小起来,安排谢意,替他收拾马匹,都至前拜谢道:“多谢长老,超荐我亡父脱难超生,报答不尽!”三藏道:“贫僧有何能处,敢劳致谢!”伯钦把三口儿的梦话,对三藏陈诉一遍(原作“边”),三藏也喜。安排早素,三藏吃了斋饭,又具白银二两为谢。三藏分文不受,但道:“是你肯发慈悲之心,送我一程,足感至爱。”伯钦又唤两三个家僮,各带器械,同上大路。

  行经半日,只见对面处,有一座大(原作“火”)山,真个是高接青霄,岩隐险峻。那太保正走到半山之中,回身立于路下道:“长老,你自前进,我却告回。”三藏闻言,滚鞍下马道:“千万敢劳太保,再送一程!”伯钦道:“长老不知,此山唤做两界山,东半边属我大唐所管,西半边乃是鞑靼的地界。那厢狼虎,不伏我降,我却也不能过界,故此告回,你自去罢。”三藏心惊,轮开手,牵衣执袂,滴泪难分。正在那叮咛拜别之际,只听得山脚下叫喊如雷道:“我师父来也!”唬得三藏痴(原作“疾”)呆,伯钦打挣。毕竟不知甚人喊叫(原作“我”),且听下回分解。 

  五行山心猿归正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

  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

  法身佛(原衍“没”),没模样,一颗(原作“夥 ”)圆光涵万象。

  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

  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

  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

  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

  一粒(原作“妆”)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个同。

  知之须会无生诀,不染不滞为净业。

  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原作“所”)迦叶。

  却说那刘伯钦与唐三藏惊惊慌慌,又闻得叫声“师父来也!”众家僮道:“这叫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太保道:“是他!是他!”三藏问:“是甚么老猿?”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自昔到今,冻饿不死。’这叫必定是他。长老莫怕,我们下山去看来。”三藏只得依从,牵马下山。行不数里,只见那石匣之间,果有一猴,露着头,伸着手,乱招手道:“师父,你怎么此时才来?来得好!来得好!救我出来,我保你上西天去也!”这长老仔细定觑一看,你道他是何人,怎生模样:

  尖嘴缩(原作“朔”)腮,金睛火眼。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原作“领”)下无须有绿莎。眉间土,鼻凹(原作“兕”)泥,十分狼狈;指头粗,手掌厚,尘垢余多。还喜得眼睛转动,喉舌声和。语言虽利便,身体莫能那。正是五百年前孙大圣,今朝难满脱天罗。

  刘太保诚然胆大,走上前来,与他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问道:“你有甚么说话?”那猴道:“我没话说,教那个师父上来,我问他一问。”三藏道:“你问我甚么?”那猴道:“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三藏道:“我正是,你问怎么?”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前者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取经人。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劝我再莫行凶,归依佛法,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处。故此昼夜提心,晨昏吊胆,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三藏闻言,满心欢喜道:“你虽有此善心,又蒙菩萨教诲,愿入沙门,只是我又没斧凿,如何救得你出?”那猴道:“不用斧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来也。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你只上山去将帖儿揭起,我就出来了。”

  三藏依言,遂回头央浼刘伯钦复上高山,攀藤附葛,直(原作“只”)行到那极巅之处,果然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封皮,却是“唵、嘛、呢、叭、呢(原作“呎”)、吽”六个金字。三藏近前跪下,朝石头看着(原作“看”)金字,拜了几拜,望西祷祝道:“弟子陈玄奘,特奉旨意求经,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证灵山;若无徒弟之分,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弟子,不成吉庆,便揭不得起。”祝罢,又拜。拜毕,上前将六个金字轻轻揭下。只闻得一阵香风,劈手把压帖儿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监押大圣者。今日他的难满,吾等回见如来,缴此封皮去也。”吓得个三藏与伯钦一行人,望空礼拜。径下高山,又至石匣边,对那猴道:“揭了压帖矣,你出来么。”那猴欢喜,叫道:“师父,你请走开些,我好出来,莫惊了你。”

  伯钦听说,领着三藏,一行人回东即走。走了五七里远近,又听得那猴高叫道:“再走!再走!”三藏又行了许远,下了山,只闻得一声响亮,真个是地裂山崩。众人尽皆悚惧。只见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马前,赤淋淋跪下,道声“师父,我出来也!”对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与伯钦唱个大喏道:“有劳大哥(原作“歌”)送我师父,又承大哥(原作“歌”)替我脸上去了薅草。”谢毕,就去收拾行李,扣(原作“即”)背马匹。三藏见他意思实有好心,真个相沙门中的人物,便叫:“徒弟啊,你姓甚么?”猴王道:“我姓孙。”三藏道:“我与你起个法名,却好呼唤。”猴王道:“不劳师父盛意,我原有个法名,叫做孙悟空。”三藏欢喜道:“也正合我们的宗派。你这个模样,就追认一个小头陀一般,我再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好么?”悟空道:“好!好!好!”自此时又称为孙行者。

  那伯钦见孙行者一心收拾要行,却转身对三藏唱个喏道:“长老,你幸此间收得个好徒,真个可喜,可喜!此人果然去得。我却告回。”三藏、伯钦遂此两下别去。又听下回分解。 

  孙悟空除灭六贼 

  却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他在前边,背着行李,赤条条,拐步而行。不多时,过了两界山,忽然见一个猛虎,咆(原作“跑”)哮剪尾而来。行者放下行李,耳朵里拔出一个针儿,就望风幌一幌,原来是个碗来粗细一条铁棒。他拿在手中,笑道:“这宝贝自五百余年不曾用着他,今日拿(原作“那”)出来挣件衣服儿穿穿。”你看他拽开步,迎着猛虎,道声“业畜!那里去!”那只虎蹲着身,伏在尘埃,动也不敢动动。却被他照头一棒,脑浆迸裂,万点桃红,牙齿皆落。唬得那陈玄奘滚鞍落马,咬指道声“天哪!天哪!那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彪,还与他斗了半日;今日孙悟空不用争持,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行者拖将虎来道:“师父略坐一坐,等我脱下他的衣服来,穿了走路。”好猴王,把毫毛拔下一根,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把牛耳尖刀,从那虎腹上挑开皮,往下一剥,剥下个囫囵皮来,剥去爪甲,割下头来,割个四四方方一块虎皮,围在腰间。路旁揪了一条葛藤,紧紧束定,遮了下体道:“师父,且去!且去!到了人家,借些针线,再缝不迟。”他把条铁棒,捻一捻,依旧象(原作“相”)个针儿,收在耳里,背着行李,请师父上马。 两个前进,长老在马上问道:“悟空,你才打虎的铁棒,如何不见?”行者笑道:“师父,你不晓得。我这棍,本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来的,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铁’,又唤做‘如意金箍棒’。当年大反天宫,随身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刚才变做一个绣花针儿模样,收在耳内矣。但用时,方可取出。”三藏闻言暗喜。又问道:“方才那只虎见了你,怎么就不动动,让你打他,是何说也?”悟空道:“不瞒师父说,我老孙有降龙伏虎(原作“虎伏”)的手段,翻江搅海的神通,剥这个虎皮,何为稀罕?”三藏闻得此言,愈加放怀无虑,策马前行。师徒两个走着路说话,不觉得太阳星坠,日已西斜,天色将晚。但见:

  焰焰斜辉返照,天涯海角归云。千出鸟雀噪声频,觅宿投林成阵。  野兽双双对对,回窝族族群群。一勾新月破黄昏,万点明星光晕。

  行者道:“师父走动些,天色晚了。那壁厢树木森森,想必是人家庄院,我们赶早投宿去来。”三藏果策马而行,径奔人家,到了庄院前下马。行者撇了行李,走上前,叫声“开门!开门!”那里有一老者,扶筇而出,唿喇的开了门,看(原作“者”)见行者这般恶相,唬得脚软身麻,口出谵语道:“鬼来了!鬼来了!”三藏近前搀住叫道:“施主休怕,他是我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头,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方然立定,问道:“你是那寺里来的?”三藏道:“我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借宿一宵(原作“霄”),万望方便一二。”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非唐人。”悟空厉声高叫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甚‘糖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们这里人家,也有认得我的,我也曾见你来。”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见我?”悟空道:“你小时不(原作“也”)曾在我面前挑柴?不曾在我脸上挑菜?”老者道:“这厮大胡说!”悟空道:“你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认认看。”老者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象他,但(原作“你”)你是怎么得出来的?”那悟空就将菩萨劝善、令我等待唐僧揭贴脱身之事,对那老者细说了一遍。老者却才下拜,将唐僧请到里面,问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纪了?”悟空道:“我那生身的年纪,我不记得是几时;但只在这山脚下,已五百余年了。”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只到如今,你才脱体。我那小时见你时(原作“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如今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象瘦了些,腰间又苫(原作“苦”)了一块大虎皮,与(原作“的”)鬼怪能差多少?”一家儿听得这般话说,都呵呵大笑。这老儿颇贤,即今安排斋饭。饭后,悟空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陈。”三藏闻言,即下来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那老者见说同姓,又十分欢喜。

  行者道:“我有五百多年不曾洗澡了,你可去烧些汤来,与我师徒们洗浴,”那老儿即令烧汤。师徒洗浴罢,坐在灯前,行者道:“老陈,还有一事累你,有针线借我用用。”那老儿即教妈妈取针线来,递与行者。行者见师父洗浴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脱下,联接一处,打一个马面样的折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走到师父面前道:“老孙今日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三藏道:“好!好!好!这等样才相个行者样。”三(原缺“三”)藏道:“徒弟,你不嫌残旧,那件直裰儿,你就穿了罢。”悟空唱个喏道:“承赐!承赐!”他又去寻些草料喂了马匹。各各事毕,师徒与那老儿亦各归寝。

  次早,悟空起来,请师父吃斋已罢,方才起身。三藏上马,行者引路,不觉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又值初冬时候,但见亏物凋零,霜雪寒凝。正是那:

  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暖短昼,小春候。菊残荷尽山茶茂。  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流。淡云欲雪满天浮,朔(原作“翔”)风骤,牵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师徒们正走多时,忽(原作“勿”)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咤一声道:“那和尚!那里走!趁早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唬得那三藏魂飞魄散,跌下马来,不能言语。行者用手扶起道:“师父放心,没些儿事,这都是送衣服的。待老孙与他争斗一场,看是何如。”那六六条大汉道:“我等是剪径的大王,好心的山主(原作“圭”)。你早早的留下东西,放你过去。”行者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积年的山主,却不曾闻得列位有甚大名。”那人道:“我说与你们: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悟空笑道:“原来是你六个毛贼!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原作“到”)来挡路。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我与你作八分儿均分,饶了你罢!”那贼闻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忧的忧,欲的欲,一齐上前乱嚷道:“这和尚甚是无礼!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六贼大怒,一齐轮枪舞剑,拥众前来,将行者劈头乱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悟空停立中间,只当不知。那贼道:“好和尚!真个的头硬!”行者笑道:“将就看得过罢了!你们也打得手软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来耍耍。”行者伸手去耳朵(原作“躲”)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迎风一幌,却是一条铁棒,足有碗来粗细,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

  唬得这六个贼囚各散逃走,被他拽开步,团团赶上,一个个尽皆打死。剥了他的衣服,夺了他的盘缠,笑吟吟走将来道:“师父请行,那贼已被老孙剿了。”三藏道:“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如何做得和尚?”悟空道:“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三藏道:“我这出家人,只是一身,宁吾身死,则六贼安存;若只杀贼除贼,不觉贼自身生。你却如何杀人,除贼!”行者道:“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据花果山称王为怪的时节,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哩。”三藏道:“只因你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今既入了沙门,当尊佛法才是,只似当时行凶,一味伤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

  原来懵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气,他见三藏只管绪绪叨叨,按不住心头火发道:“你既是这等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恁(原作“任”)般絮(原作“绪”)聒我,我回去便了!”那三藏却不曾答应,他就使一个性子,将身一耸,说一声“老孙去也!”三藏急抬头,早已不见。只闻得呼的一声,回东而去。又看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害人人害祸先招,祸福灾殃你怎逃。

  只想百年长富贵,谁知今日受艰劳。 

  观音显圣赐紧箍 

  却说唐僧见行者去了,撇得三藏孤苦零零,点头自吧,悲怨不已。三藏道:“这厮这等不受教诲,我只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怎的径回去了。罢!罢!罢!”只得收拾行李,捎(原作“稍”)在马上,也不骑马(原作“谙骂”),一手柱着锡杖,一手揪着缰绳,凄凄凉凉,往西前进。

  行不多时,只见山路前面,有一个年高的老母,捧一件绵衣,绵衣上有一顶花帽。三藏见他来得至近,慌忙牵马,立于路侧让行。那老母问道:“你是那里来的长老,孤孤凄凄独行于此?”三藏道:“乃东土大唐太宗皇帝,贫僧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取真经。”老母道:“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此去有十万八千里路。你这等单人独马,又无个伴侣,又无个徒弟,你如何去得!”三藏道:“弟子日前收得一个徒弟,他性泼凶顽,是我说了他几句,他不受教,径然去了。”老母道:“我有这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原是我儿子用的。他只做了三日和尚,不幸命短,身已死去,我只得痛哭一场。我今别了他师父,将这两件衣帽拿来做个忆念。长老呵,你既有徒弟,我把这衣帽送了你罢。”三藏道:“承老母盛赐,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不敢领受。”老母道:“他那厢去了?”三藏道:“我听得呼的一声,他回东去了。”老母道:“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唤做‘定心真言’,又名做‘紧箍儿咒’。你可暗暗的念熟,牢记心头,再莫泄漏与人知道。我去赶上他,叫他还来送你,你却将此衣帽与他穿戴。他若不服你使唤,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亦再不敢去也。”

  三藏闻言,低头拜谢。那老母化一道金光,回东土而去。三藏情知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东恳恳礼拜。那三藏拜罢,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间,却坐于路旁,诵习那定心真言。来回念了几遍,念得烂熟,牢记心胸不题。又听下回分说。

  隐隐菩萨相,堂堂观音容。

  残云薄雾里,行动见神通。 

  三藏授法降行者 

  却说那孙行者别了师父,一觔斗云,径转东洋大海。按住云头,分开水道,径至水晶宫前。早惊动龙王来迎接,接至宫里坐下,礼毕,龙王问道:“近闻得大圣难满,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龙王道:“做甚和尚?”行者道:“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门,又唤为行者了。”龙王道:“可贺!可贺!这才叫做改邪归正。既如此,怎么不西去,复东回何也?”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识人性。有几个毛贼剪径,是我将他打死,那唐僧只管绪绪叨叨,说了我几句闲话儿。你想,老孙可是受他闲气的人?因此上我就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来望你一望,求钟茶吃。”龙王即捧香茶来献。

  行者手拿茶杯,回头一看,见后壁上挂著一幅《圯桥进履》的画儿。行者道:“这是甚么景致?”龙王道:“大圣在先,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这叫做‘圯桥三进履’。此仙乃是黄石公,此子乃是汉世张良。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失履于桥下,遂唤张良取来。此子即忙取来,跪献于前。如此三度,张良略无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爱他勤谨,夜授天书,着他扶汉。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太平后,弃职归山,从赤松子游,悟成仙道。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悟空闻言,沉吟半晌不语。龙王道:“大圣自裁处,不可图(原作“因”)自在误了前程。”悟空道:“既如此,老孙还去保他便了。”龙急耸身,出了海藏,驾着云,别了龙王。

  正走间,却遇着南海菩萨。那菩萨道:“孙悟空,你怎么不受教诲,不保唐僧,却来此处何干?”慌得个行者在云端里施礼道:“荷蒙菩萨善言,果有唐僧揭了压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却怪我凶顽,我才闪他一闪,如今就去保。”菩萨道:“赶早去,莫错过了念头。”言罢,各自回去。

  这行者,须臾间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他上前道:“师父!怎么不走路?还在此做甚么?”三藏道:“你往那里去来?教我只管在此等你。”行者道:“我往东洋大海老龙王家讨茶吃。”三藏道:“我略略的言语重了些儿,你就怪我,使个性子丢(原作“去”)了我去。相你这有本事的,讨得茶吃;相我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饿,你也过意不去!”行者道:“师父,你若饿了,我便去与你化些斋饭来与你吃。”三藏道:“不用化斋。我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是刘太保母亲送的,你去拿钵盂寻些水,等我吃个。”

  行者就去解开包袱,只见包裹中间有几个粗面烧饼,拿出来递与师父吃。又见那光(原作“大”)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行者道:“这衣帽是唐王赐的?”三藏就顺口儿答应道:“是我小时穿戴的。”行者道:“好师父,把与我穿戴了罢。”三藏道:“只怕长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罢。”

  行者遂遂将衣服穿上,把帽儿戴上。三藏见行者穿了衣,戴上帽子,却默默的念那《紧箍咒》一遍。行者叫道:“头疼!头疼!”那师父不住的又念几遍,把个行者疼得打滚,滚破了嵌金的纱帽。三藏又恐怕扯断金箍,住了口不念时,他就不疼了。伸手又去头上摸摸,似一条金线儿模样,紧紧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断,已似生了根也。那行者就在耳里取出那金箍棒,插入箍里,往外乱捎。三藏又恐怕捎断了,口中又念起来,他依旧生疼,疼得他竖蜻蜓,翻觔斗,耳红面赤,眼瘴身麻。那师父见他这等,复住了口,他的头又不疼了。行者道:“我这头,原来是师父咒我的。”三藏道:“我念的是《紧箍经》,何曾咒你?”行者道:“你再念念看。”三藏道:“我就念与你听。”那行者又疼,只教:“莫念!莫念!念动我就疼了!这是怎么说?”三藏道:“你今番可听我教诲了?”行者道:“愿听师父教训。”

  那行者口里虽然答应,心上还怀不善,把那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望(原作“那”)唐僧就欲下手。慌张了那长老,口中又念两三遍,这猴子跌倒在地,丢了铁棒,不能举手,只叫:“师父!我晓得了!再莫念!我问师父,你这法儿是谁教你的?”三藏道:“是适间一个老母传授我的。”行者大怒道:“这个老母,坐定是那个观世音!他怎么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三藏道:“此法既是他授与我,他必然先晓得了。你若寻他,他念起来,你却不是死了?”行者见说得有理,真个不敢动身,只得回心,跪下哀告道:“师父!这是他奈何我的法儿,教我随你西去。我也不去惹他,你也莫当常言,只管念诵。我愿保你,再无退悔之意了。”三藏道:“既如此,伏侍我上马去也。”行者方才死心塌地,抖搜精神,束一束绵布直裰,扣背马匹之上,收拾行李,奔西而(原作“两面”)进。又听下回分解。

  千回万转极跻攀,将谓青山尽此间。

  行到深山更深处,深山深处更深山。 

  蛇盘山诸神暗佑 

  却说行者伏侍唐僧西进,行经数日,正是那腊月寒天,朔风凛凛,滑冻凌凌;走(原作“丢”)的是些悬崖峭壁崎岖路,迭岭层峦险峻山。三藏在马上,遥闻唿喇喇水声聒耳,回头叫:“悟空,是那里水响?”行者道:“我认得,此处叫做蛇盘山鹰愁涧,想必是涧里水响。”说不(原作“下”)了,马到涧边,三藏勒缰观看,只见那涧中唿喇响了一声,钻出一条龙来,推波掀浪,撺在岩崖之上,就抢长老。慌得个行者丢(原作“去”)了行李,把师父抢下马来,回头便走。那条龙就赶不上,把他的白马连鞍辔一口吞下肚去,依然伏水潜踪。行者把师父送在那高阜上坐了,却来牵马挑担,止存得一担行李,不见了马匹。他将行李担送到师父面前道:“师父,那业龙却(原作“来”)也不见踪影,只是惊走我的马了。”三藏道:“徒弟呵,却怎生寻得马着么?”行者道:“放心,放心,等我去看来。”

  他打个唿哨,跳在空中,火眼金睛(原作“精”),用手搭着凉篷,四下里观看,更不见马的踪迹。按落云头报道:“师父,我们的马不见,是那龙吃了,四下里再也看不见。”三藏道:“既是他吃了,我如何前进!可怜啊!这万水千山,怎生走得,全靠此马。”泪如雨下。

  行者见他哭将起来,他那里忍得住,性子发将起来:“师父你且坐着!等老孙去寻着那厮,教他还我马匹便了。”三藏却才扯住道:“你那里去寻他?只怕他暗里撺将出来,却不又连我都害了?那时节人马两亡,怎生是好!”行者闻得这话,越加嗔怒,就叫喊如雷道:“你忒不济!不济!又要马骑,又不放我去,似这般看着行李,坐到老罢!”

  只听得空中有人言语,叫道:“孙大圣你莫恼,唐御弟休哭。我是观音菩萨差来的一路神祇,特来暗中保佑你取经者。”那长老闻言,慌忙礼拜。行者道:“你等是那几个?可报名来,我好点卯。”众神道:“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原作“帝”)、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驾伽蓝,各各轮流值日听候。”行者道:“今日先从谁起?”众揭谛道:“丁甲、功曹、伽蓝轮次。我五方揭谛,惟金头揭谛昼夜不离左右。”行者道:“既如此,不当值者且退,就留下六丁神将与日值使者,和那三界揭谛保守着我师父。等老孙(此原多衍“等老孙”三字)寻那涧中的业龙,教他还我马来。”众神遵令。三藏才放下心,坐在石崖之上。

  好猴王,束一束绵布直裰,撩起虎皮裙子,揝着金箍铁棒,抖擞精神,径临涧壑,半云半雾,在那水面上高叫道:“泼泥鳅,还我马来!还我马来!”

  日色波光万顷秋,唐僧大圣泛仙舟。

  自此西天取经后,更有何人到此游。 

  孙行者降伏火龙 

  却说那龙吃了三藏的白马,伏在那涧底中潜灵养性。只听得有人叫骂索马,他按不住心中火发,急纵身跃浪翻波(原作“性”),跳将上来道:“是那个敢在那里海口伤吾?”行者见了他,大咤一声“休走!”轮着棍,劈头就打。那条龙张牙舞爪来抓。他两个在涧边前这一场赌斗,果是骁雄,但见那:

  龙舒利爪,猴举金箍。那个须垂白玉线,这个眼幌赤金灯。那个须下明珠喷彩雾,这个(原作“言”)手中铁棒舞狂风。这个是迷爷娘的业子,这个是欺天将的妖精。他两个都因有难遭磨折,今要成功各显能。

  行者轮棒就打,两个斗敌多时,那龙力软觔麻,转身撺于水内。行者又使出翻江搅海的神通,把一条鹰愁清涧,搅似那九曲黄河。那业龙在跳出水来,两个又在崖下苦战。小龙委实难挡,他就变做水蛇,钻入草科中去了。行者拨草寻蛇,并无形影。行者(原作“三藏”)念声“唵”字咒语,当坊土地一齐头。行者道:“你鹰愁涧是那方来的怪龙?怎么抢了我师父白马?”二神道:“这涧中自来无邪,只是前年间,观音菩萨因为寻取经人,去救了一条玉龙,送他在此(原缺“此”),教他等候那取经人,不许为非作歹。今日怎么冲撞了大圣,寻他不见,这涧中有千万孔(原作“吼”)窍相通,想必他钻下去。要擒此物,只消请观世音来,自然伏降。”行者道:“若要去请菩萨,师父饥寒怎忍!”只听半空中有金头揭谛叫道:“小神去请菩萨来也。”

  那神驾云直至紫竹林中,具奏唐僧失马之故。那菩萨与揭谛不多时到(以下脱二页,据杨本补缀如下)

  蛇盘谷,却在那半空中留住祥云,只见孙行者正在涧边大骂。那揭谛按落云头,直至涧边,对行者道:“菩萨来也。”行者闻得,急纵云跳到空中,大叫道:“你这个七佛之师,慈悲的教主!你怎么把那有罪的孽龙,送在此处成精,教他吃了我师父的马匹?此又是纵放歹人为恶,大不善也!”菩萨道:“那条龙,是我亲奏玉帝,讨他在此,专等取经人做个脚力。你想那东土凡马,怎得到灵山佛地?须是这孽龙马,方才去得。”行者道:“那龙这般惧怕,潜躲不出,如之奈何?”菩萨叫揭谛:“你去涧中叫一声‘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你出来,有南海菩萨在此。’他就出来。”那揭谛果去涧边叫了两遍。小龙在水,变一人相,踏了云头,对菩萨礼拜道:“蒙活命,在此等久,更不闻取经人的音信。”菩萨指道:“这个就是取经人的大徒弟。”小龙说:“这是我的对头。他若说出半个‘经’字、‘唐’字!却也自然拱服。”菩萨把那小龙项下明珠摘了,将杨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一拂,吹口仙气,喝“变!”那龙就变出原来的马匹。又分付:“功成之后,超越凡龙,还你金身。”菩萨教悟空:“领他去见三藏,我回海上去也。”行者才按落云头,带马来见三藏,道声:“师父,有马。这是涧里龙化做我们白马,鞍辔俱全。”三藏望空拜谢,行者收拾前行,径投大路而去。

  不觉的红日西沉,三藏勒马遥观,楼台影影,殿阁沉沉。行者道:“赶起那里借宿。”三藏欣然从之,策马而去,直至山门首。长老下马,行者牵(原作“歇”)了,进了山门。见那正殿上书四个大字,“观音禅院”。三藏即登殿,俯伏台前,倾心祷祝。礼拜已毕,众僧请入方丈奉茶。

  只见两个小童,搀着一个老僧,年有二百七十岁,出来相见。礼毕,只叫献茶。小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有三个法蓝镶(原作“厢”)金茶锺。三藏夸爱不尽。老僧道:“国师来自上邦,可有贝借观?”三藏道:“东土无甚宝贝,就有不能带得。”行者在旁道:“师父,前日包袱那领袈裟,不是宝贝?拿与他一看。”老僧听说袈裟,也来卖弄,遂命取出(原作“去”)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行者道:“你且收起,我也取出来看。”三藏扯住,“不要与人斗富,恐生不测。”行者道:“放心,放心。”急忙把包袱解开,取出袈裟抖开。只见毫光满室,彩气盈庭。众僧见了,无不喝彩。那老和尚见这宝贝,果然动了奸心,上前跪下,眼中垂泪道:“我弟子没缘!这件宝贝(原作“具”),方才展开,奈(原作“因”)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老爷若肯放心,教弟子拿到后房,仔细一看,明早送还。”三藏意在狐疑,行者只管递与。老僧却吩咐众僧,扫净禅堂,安设铺盖,送了师徒去睡。

  那老僧珠泪纷纷,即唤众徒言曰:“我喜这个宝贝,只是无法可谋。”众僧道:“莫若舍那三间禅堂,放起火来,连马焚之。就是我们传家之宝?”当夜运柴,把禅堂前后围绕不通,安排放火。三藏师徒安歇已定。那行者虽睡,却是灵通。忽听外面人走不住,查查柴响,心中疑惑,悄悄变做一蜜蜂。只见众僧搬运柴薪,已围禅堂,只待放火。行者暗道:“果中师父之言。”行者一觔斗跳上南天门里,寻见广目(原作“日”)天王,借个辟火罩儿,保护唐僧。天王听罢,将罩递与行者。须臾,按落云头,径到禅堂,把房屋罩住了。行者去后面方丈上坐着,看那些人放起火来,他便捻诀念咒,口气一吹。须臾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处处通红。

  不期火起之时,惊动黑风洞(原作“动”)里妖精。纵起云头,即至烟火之下,急入里面时,见一(原缺“一”)领锦襕袈裟。他即趁哄打劫,拽回云步,径转东山而去。行者取了辟火罩,送上天门,交付广目天王。辞别坠云,又见那太阳星上。变做蜜蜂,飞将禅堂,现了本相,叫声:“师父天亮。”三藏才醒,穿衣出身,只见楼台殿宇尽皆烧毁。三藏大惊道:“我怎么不知?”行者道:“他众人举火烧杀我们,谋我袈裟,被我回风转火,烧他还礼。所以保护禅堂,未曾惊动师父。”三藏道:“袈裟何在?”行者道:“那放袈裟的方丈无火,我去拿来。”行者牵马挑担,出了禅堂,径往方丈。

  那些和(原作“禾”)尚,只说一齐烧死,如今又讨袈裟,众皆竦惧。那老和(原作“禾”)尚见烧了房屋,又寻袈裟不见,正在万分焦燥之处,一闻唐僧来取袈裟,进退无计,撞墙而死。三藏心中恼恨行者不合,却在上面念动那咒。行者头疼,跌倒在地,只叫“莫念!莫念!管取袈裟还你!”众僧跪下劝解,三藏才住不念。行者思量半晌(原作“响”),问道:“你这里可有甚么妖精?”院主道:“我这里正东南二十里地,有座黑风山黑风洞,内有一个黑大王。我这老死鬼常与他讲话,便是个妖精。别无甚物。”行者笑道:“师父放心,不须讲了,一定是那黑妖望见火光,趁哄掳去。等我老孙去寻他一寻。”即唤众和尚过来道:“你等好伏侍我师父,看守我白马!假有一毫儿差了,照依这个样棍与你看看!”他掣出棍来,照那火烧的砖墙扑的一下,打得粉碎,又震(原作“振”)倒了有七八层墙。众僧见了,骨软身麻(原作“齐”),磕头都叫:“爷爷,放心前去,我等决不敢怠慢!”行者急纵觔斗云,径上黑风山。不知袈裟有无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西天取经实堪夸,盘蛇岩涧路途赊。

  观音院僧谋宝贝,轜风山怪窃袈裟。 

  观音收伏黑妖 

  话说孙行者到了黑风山上,忽听得草坡有人言语。他却潜踪闪在石崖之下,偷睛观看。原来一个黑汉,一个道人,一个白衣秀士,都在高谈阔论。正说中间,黑汉笑道:“后日是我母难之日,我昨夜得件宝贝,名唤锦襕佛衣,明日宴,邀请道官称贺佛衣,称为佛衣会好么?”道人笑道:“妙!妙!”行者闻得佛衣之言,怒气难忍,跳出崖来,举起金棒,高叫:“贼怪!偷我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快将还我!”喝声“休走!”轮棒照头就打,慌得黑汉望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只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将过来,却是一条白花蛇。

  径入山寻那黑汉。转过尖峰,只见那崖前耸出一座洞府。行者近前,门上横书有六个大字,乃“黑风山黑风洞”,即便轮棒,叫道:“快送老爷的袈裟出来!”小妖急急报黑汉道:“大王!这(原作“只”)佛衣会做不成!有一个毛脸和尚来取袈裟!”黑汉草坡被赶,坐还未稳,又听那话,恼得披挂出洞,叫道:你是甚么和尚?”行者道:“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国驾前御弟三藏(原衍“要”)法师徒弟孙悟空。昨因院内失火,你这厮趁哄盗了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若不早送出来,推倒黑山,踹平风洞。”那妖闻言,呵呵笑道:“你原来是闹天宫的弼马温。”恼得行者轮棒打去,那妖躲过,长枪来迎。两下斗上十数回合,不分胜负。那黑汉撤(原作“撒”)身入洞,闭了石门。行者攻门不开,也只得回院。见了师父,道:“袈裟已有根由。”三藏道:“你且吃斋,还去寻取。”行者复驾祥云,竟至洞里。黑汉见是行者,两个门内杀出门外,斗到(原作“日”)红日西沉,二家手段一般,不分胜败。那黑汉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行者却无计策,只得回院安歇。

  三藏道:“这妖如此,怎生取得袈裟?”正商议间,众僧供奉汤水,吃完,行者道(原缺“行者道”三字):“老孙去也。”须臾到了南海,径投竹林拜了。菩萨问曰:“你来何干?”行者道:“我师投院借宿,却被熊精偷了袈裟,屡取不还,因此来恳菩萨大发慈悲助我拿妖,取衣西进。”菩萨道:“都是你这业猴大胆,卖弄宝贝,拿与小人看见,是以有此事。我知那黑汉有许多神通,却也不亚于你。也罢,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行者谢恩再拜,即请菩萨出门,同驾祥云,早到黑风山前。

  只见草坡前一个道人,手拿着一个玻(原作“琉”)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往前正走。行者认得是黑熊精的朋友,一棒打死。行者见这盘上刻那“凌虚子制”。“想这道人号做凌虚子。菩萨可就变做这个道人,我把这丹吃了一粒,变一粒略大些儿。菩萨捧了这盘儿两颗仙丹,去与邪妖上寿,把这丸大些的让与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孙便于中取事。”菩萨点头,恍惚之间,变做凌虚仙子。行者心下顿悟,转身变作一颗仙丹。

  菩萨拿了那个玻璃盘儿,径到妖洞门口,小妖都道:“凌虚仙长来了。”一边传报那(原作“小”)黑熊精来接。菩萨道:“小道敬献仙丹,敬称千寿。”二人拜毕坐定,菩萨连忙拿这丹盘道:“大王,且见小道鄙意。”觑定一粒大的,递与那妖,妖亦转敬一粒,递与菩萨。让毕,那药顺口儿一直滚下,现出本相。那妖滚倒在地。菩萨现相,问妖取了佛衣,行者早从鼻孔里出去。菩萨又怕那妖无礼,却把箍儿丢在那妖头上。那妖起来,要刺行者,菩萨早已起在空中,念起咒语(此四字原缺)。那妖头疼,丢枪乱滚,大叫(原作“口”)“饶命”。菩萨道:“我那落(原作“合”)伽山后,无人看管,你肯去么?”那妖难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告饶性命,愿皈正果。菩萨坠落祥光,与他摩顶受戒,教他手执长枪,跟随左右。黑熊方收顽性。。菩萨分付:“悟空,好生伏侍唐僧。”行者叩头谢。菩萨带了熊精,径回南海。

  行者落云,捧着袈裟,忽坠阶前,叫道:“师父,袈裟来了。”三藏大喜。众僧无不欢悦,留住还愿。次早,刷扮马匹、包裹、行囊出门,众僧远送方回。

  师徒行了五七日,忽一日,天色将晚,望见一村人家,正可借宿。长老催动白马,来到街衢之内,见一少年出街忙走。行者顺手扯住不放,借问此间是甚么地方。那人被扯不过,说:“此处乃是吗)斯藏国界之地,唤做高老庄。”行者又问:“你这等忙迫,所为何事?”那人说;“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名叫高才。我那太公有个女儿,不曾配人,被妖占了,做了三年女婿。太公思想招了妖精,不好说话,日前寻得几个法士,不能收降,刚才太公骂我不会干事,教我再去请好法师来治。”行者道:“你造化!我们不比别的和尚,其实有些手段,惯会拿妖。你回去上覆你家主说,我们是东土唐王御弟圣僧往西天拜佛求经者,善能降妖伏邪。”

  高才带至门首,回报太公。太公请进尊坐。行者道:“先前得闻令价说,你家有个妖婿。你可把妖怪本末说与我听,我好与你拿妖。”高老道:“老拙无子,只生三女。长名香兰,次名玉兰,三翠兰。两个从小配与本庄人家,止有小的招得一婿,说是福陵山人,姓猪。初来时是个俊子弟,后来变一个长嘴大耳朵,脑后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似猪模样,要吃三五斗米饭。如今又会弄风,云来雾去,走石飞沙,唬得左邻右舍不得安生。又把翠兰关在后宅,半年不得相见,不知死活。”行者道:“这个何难,老儿,你管放心。”遂于耳内取出花针,化作铁棒,扯着高老道:“你引我妖精住处看看。”老人引到门首,行者将金箍棒打开门扇。只见翠兰看见高老,扯住大哭。行者道:“你且莫哭。我问你,妖怪何往?”女子道:“朝去夜来,不知何所。”行者道:“你带令爱出去,让我在此等他。”

  不多时,只见一阵风来,那妖精果然来了。行者只做不知,睡在床上推病。那怪不识真假,走进房,一把搂住,就要亲嘴。行者道:“你怎么这等,我因今日身上不快,未曾起来开门,你可脱衣来睡。”那怪脱衣上床。行者道:“我要出个恭来。”那怪问道:“姐姐何事不快?”行者道:“我爹爹说你云来雾去,没有着实姓名,亲戚不好说话。”那怪道:“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姓猪名刚鬣。”行者道:“他要请法师拿你。”那怪笑道:“我有天罡数变化的九齿钉钯,怕甚么法师、和尚、道士。”行者道:“他说请一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姓孙的齐天大圣,要来拿你。”那怪道:“既是这等说,我去了罢。”穿衣开门,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喝道:“妖怪,走那里去?”慌得那妖划刺一声,挣破衣服,化阵狂风,脱身而走。行者掣(原作“制”)棒打下,只见他万道火光,径回本山而走。行者随后赶去。不知赶至何方,听下回分解。

  收妖取转锦袈裟,半路又逢一庄家。

  猪妖强染人家女,行者持棒赶上他。 

  三藏收伏猪八戒 

  却说行者正行处,忽见一座高山。那怪把红光结聚,现了本相,撞入洞里,取出一把九齿钉钯来战。行者喝道:“泼妖,你是那里来的?”那妖道:“吾乃天蓬水神下界,你这个弼马温,不得无礼。”行者举棒,刚鬣提钯,两个自二更时分,斗到东方发白。那怪败阵,又化狂风入洞,闭门不出。

  行者又恐师父疑虑,且来报个信息。三藏道:“你去一夜,精怪何如?”行者道:“那妖不比邪妖,原是天蓬元帅临凡,只因投股错了,嘴脸相猪。昨晚怯敌,闭洞不出。”老人跪下,恳告除根。三藏道:“扶人扶到底,你去与他拿来。”行者去到洞门,举棒打得粉碎。那妖道:“不要无礼。我且问你,我记得闹天宫时,家住花果山水帘洞里,如今久不传名,怎么来到这里,上门欺我?”行者道:“我因改邪归正,弃道从僧,保护三藏法师往西天拜佛求经,路经高在借宿,那老因说起,请我救他女儿。”那怪闻言,丢钯唱喏道;“我本是观音菩萨劝善,受了他戒,这里持斋把素,教我跟随那取经人,往西天拜佛求经,路上等几年,不闻消息。你既做了徒弟,何不早说取经之事?”行者道:“恐你诡诈,果然要护唐僧,你可烧洞受绑,方引你去。”那怪即依行事。

  两个半云半雾,来到庄前。高老见了欢喜,就把他女儿调护身体苏醒,依然无事。那怪自己绑缚,参见唐僧,哀告救度,唐僧不允。那怪再三苦告,情愿皈依佛教。唐僧道:“你既情愿皈依正果,做我徒弟,必须要改邪归正,再不许你兴妖作怪,你随我取经去也。我与你摩顶受记,就赐你一个法名,名唤猪八戒。”

  次早天明,唐僧上马,就要蹙行。只见高老儿出来,挽留唐僧住歇几日,何期如此去之速也。唐僧道:“师徒在此厚扰,未得酬谢,取经回日,奏上唐王,必来报谢。”高老挽留不住。高老曰;“小女感蒙再生之恩,死生难报,今具薄仪,权当作行头,何必厚辞。”唐僧曰:“日食充足,自有行头,决不敢受。”孙行者曰:“金银之物,师父分文不受,但斋饭点心,长者赐,少者不敢辞。”老人就排斋素。三人吃了斋饭,就拜辞老者,径(原作“敬”)投西天进发。

  三人在途,晓行夜宿,过一山又一山,行一里又一里,不觉红轮西坠,心急马行迟。只见前面一座高山,其山甚是高岩,险峻层层,甚是巍峨。唐僧拍马加鞭,师徒上山顶而去。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此处有脱漏、错简)

  道路已难行,巅崖见险谷。

  前面黑松林,虎豹多住宿。

  野猪挑担子,水怪前头遇。

  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喷怒。

  你问那相识,他知西去路。

  行者闻言冷笑,那禅师化作金光,径上乌窠而去。长老往上拜谢。行者不喜他说个“野猪挑担子”,是骂八戒;“多年老石猴”,是驾老孙。举律望上乱捣。八戒道:“师兄息想,这禅师也晓得过去未来之事。但看他‘水怪前头遇’之句,不知验否?饶他去罢。”行者见莲花祥雾近那窠边,只得请师父上马,望西而去。

  猪妖受戒(原作“界”)拜三藏,从今改恶悉从良。 拜三藏,从今改恶悉从良。 路逢禅师指去路,三人同程往西方。 

  唐三藏被妖捉获 

  那日正行时,忽然天晚,又见山路边有一村舍。三藏道:“火镜已藏,冰轮来现,幸而道傍有个人家,我们且去借宿,明日早走。”三藏下马,牵过门首,慢叫:“施主,贫僧是东土和尚,奉圣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经,适至宝方天晚,意投尊府借宿。”老儿道:“去不得,西天难取经,要取往东天去罢。”……老儿道:“一行几众,请至茅舍安宿。”三藏道:“多蒙施主不叱之恩。”即命献茶办斋。 三藏道:“老施主高姓?”老儿道:“在下姓王。”三藏说:“老施主先前说经难取者,何也?”老者曰:“经非难取,只是途中艰涩难行。 我们这向西去只有三十里路远,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黄风岭,那山中多有妖怪,放言难取。但长老有这高徒,不必虑也。”款待安排睡下。

  次日天晓,老人管待,三众致谢前去。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十分险峻。忽闻一阵狂风大作,有些腥气。只见那山坡下剪尾跑蹄,跳出一只斑斓猛虎。慌得三藏跌下马来,倚在路傍。 八戒丢了行李,掣钯向前,大喝“业富”一声,劈头就筑。那虎将前左爪轮起,抠住胸膛。往下一抓,滑喇的一声,把个皮剥将下来,站立道傍,喊道:“慢来,慢来。我不是别人,乃黄风大王部下前路先锋。今奉大王严命,在山巡逻,要拿几个凡夫去做酒案。 你是那里和尚,敢动兵器伤我!”八戒骂道:“业畜,我等不比过路凡夫,乃东土大唐御弟三藏弟子奉旨上西方拜佛求经者。早避他方,让开大路,体惊我师,饶你性命。”妖精那容分说,急近丢个架子,望八戒劈面来抓。八戒闪过,轮钯就筑。那怪手中无器,望下就走。八戒赶去,那怪石丛中取出两口赤钢刀,急轮转身来迎。

  两个坡前来往冲撞。行者道:“师父,你休怕,且坐住等我,老孙去助八戒。”行者掣(原作“制”)棒,两下夹攻。那怪慌了手脚,使个金蝉脱壳计,打个滚,现了原身,依然是只猛虎。行者、八戒赶着那虎,定要除根。那怪见他赶近,又担着胸(原作“胸”)膛剥下皮来,苫盖在那卧虎石上,脱真身化阵狂风,径回路口。路口上唐僧正念《多心经》,被他一把拿住,化阵狂风,摄将去了。

  把唐僧擒来洞口,按住狂风,双手捧着唐僧,入洞跪下,道:“小将巡逻,遇得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求经,被我擒了。”洞主大惊曰:“我闻有人说,三藏神僧有个徒弟孙行者,神通广大,怎能勾捉得他来!”先锋道:“有两个徒弟,正赶间,被臣用金蝉计,把那和尚拿来。”大王道:“只怕他徒弟上门来闹,且把绑在后国定风桩上。”

  那行者、八戒赶虎下了山坡,只说那虎跑倒,塌伏崖前。二人尽力一打,原来是虎皮苫着一块卧虎石。行者大惊道:“不好了!料中他计,师父必被擒。”急回看时,三藏已不见了。行者分付八戒道:“你可看守行李,待我去看。”直至黄风洞口,大骂:“妖怪,急送我师父出来,省得坏你窝巢。”先锋即点小怪出来迎敌。 行者大战,那虎抵敌不过,回头径逃山坡。八戒见败虎走来,举钯望头一筑,将虎打死。行者见了,大喜道:“贤弟,你可守着行李马匹,等我把这死怪拖去洞口索战。”行者把虎拖至洞口,大驾索战。不知胜负如何,且听了回分解。 

  孙行者收妖救师 

  却说那五十个败残小妖报道:“虎先锋被毛面和尚打死,拖在门口骂战。”老妖闻言道:“这厮无知,我倒(原作“到”)不曾吃他师父,他反打死我先锋!”即披挂出门,高叫:“那个是孙行者?”大圣道:“你外公在此。你好生送我师父出来,饶过你残生。”老妖不听,大战数合。行者遂卖个身外手段,摘一把毫毛,变有百十个行者,围住老妖在垓心。那老长亦卖一手段,把口望巽地一吸,遂吹一口气,忽然黄风大作,从地刮起。此风真个利害,把大圣那小行者吹在空中,似纺车乱转。大圣只得收上毫毛,又被那老妖望大圣眼中一吹,两眼刮得紧闭不开,因此败阵走转。不曾吃他师父,他反打死我先锋!”即披挂出门,高叫:“那个是孙行者?”大圣道:“你外公在此。你好生送我师父出来,饶过你残生。”老妖不听,大战数合。行者遂卖个身外手段,摘一把毫毛,变有百十个行者,围住老妖在垓心。那老长亦卖一手段,把口望巽地一吸,遂吹一口气,忽然黄风大作,从地刮起。此风真个利害,把大圣那小行者吹在空中,似纺车乱转。大圣只得收上毫毛,又被那老妖望大圣眼中一吹,两眼刮得紧闭不开,因此败阵走转。

  那猪八戒见黄风大作,日月无光,亦不敢动身。正在忧虑,忽见大圣回转,迎道:“哥哥,好大风啊!阵势、师父如何?”行者摇手道;“利害,利害!老孙与他战到二三十合,两下卖弄手段。被他吹得两眼紧闭,败阵跑转。”八戒道:“这等,怎么救得师父?”行者道;“师父且等再处,急要寻个眼科先生医眼。”八戒说:“这山坡中那有郎中,况天色又晚,且要借宿。”

  二人收拾行李,上到大路,见那山坡有一庄家,内有一老者。

  二人进去借宿,与老者见礼,备言前事。又有苍头进献茶饭,开毕铺盖。行者问;“老丈,贵处敢有卖服药的么?”老者道:“贱地无郎中,只老夫自己有些三花丸子膏,把与你点点看。”遂取玉簪与行者点上,然后二人就寝。睡至五更,行者擦脸挣眼,道:“果然好药,比往日更光些。”八戒亦开眼,看不见房屋。二人惊得毂辘爬起,见行李与马都在树下。又见树上有四行字,云:

  庄居非是俗人居,护法伽蓝点化庐。

  妙药与君医眼痛,尽心降妖莫踌躇。

  行者看完,道:“这伙野神,自换了龙马,一向不曾点他,他倒(原作“到”)反来弄虚头。”八戒道:“哥哥,不要扯架子,他怎么伏你点?”行者道:“这护法伽蓝、大丁六甲、五方揭谛、四直功曹,皆奉菩萨法旨,暗保师父。自有了你,再不曾用他,故未点究。”言未毕,又见一老者,问:“二长(原作“长”)老(此处原衍一“者”字)何往?”行者道:“往黄风洞收妖。”老者道:“那妖(原作“风”)甚利害,诸神不怕,只怕灵吉菩萨。”行者问:“这菩萨住在何处?”老者道:“在南直冈上,此去二千里,有一山,名小须弥山,乃是菩萨讲经院。”用手指其去路。行者与八戒看路,那老者化作清风而去。只见遗下一柬帖,上有四句云:甚利害,诸神不怕,只怕灵吉菩萨。”行者问:“这菩萨住在何处?”老者道:“在南直冈上,此去二千里,有一山,名小须弥山,乃是菩萨讲经院。”用手指其去路。行者与八戒看路,那老者化作清风而去。只见遗下一柬帖,上有四句云:甚利害,诸神不怕,只怕灵吉菩萨。”行者问:“这菩萨住在何处?”老者道:“在南直冈上,此去二千里,有一山,名小须弥山,乃是菩萨讲经院。”用手指其去路。行者与八戒看路,那老者化作清风而去。只见遗下一柬帖,上有四句云:甚利害,诸神不怕,只怕灵吉菩萨。”行者问:“这菩萨住在何处?”老者道:“在南直冈上,此去二千里,有一山,名小须弥山,乃是菩萨讲经院。”用手指其去路。行者与八戒看路,那老者化作清风而去。只见遗下一柬帖,上有四句云:

  上覆齐天大圣听,老人乃是李长庚。

  须弥山有飞龙杖,灵吉当年受佛兵。

  二人看完,知是太白金星点化。遂令八戒仍看行李,一觔斗打至灵吉菩萨院中。与菩萨礼毕,将上项事细陈一番。灵吉闻言,取过飞龙杖,与大圣驾云,送至黄风洞口。灵吉道:“那妖怕我,我只在云端驻定,你诱他交战,我好施法力。”行者依言,引出老妖交战。那老妖正在吸气,被灵吉将飞龙杖丢下,不知念了什么咒,变做一条金龙,将老妖抓住。妖现真形,却是一个黄尾貂鼠。行者举杖去打,被灵吉救住,道:“莫伤他命。他是灵山脚下得道的鼠,只因偷吃琉璃盏内清油,怕金刚拿倒,故此走了成精,如来见他不该死,着我辖押在此。我还要带他转见如来,正明今日之罪。”行者闻言,谢了灵吉。

  须臾,到林坡中叫八戒牵马挑担,进洞救接师父。二人去到洞中,把那一伙小妖尽皆打死,往后园拜救师父。师父道:“你二人怎么捉得妖精?”行者将前事陈了一遍,师父谢之不尽。他兄弟把他洞中茶饭吃了,师徒一齐出洞。不知向后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老妖黄风甚非常,行者英雄不敢当。

  若非灵吉相降伏(原作“大”),难免三藏一命亡。 

  猪八戒思淫被难 

  话说师徒四人行路,天色将晚,通屋一所。三藏道:“此处好借宿。”叫行者去探问。行者知是神人点化,只不泄漏,进门去高叫“借宿”。内有一妇人道;“何人擅入寡妇之门?”行者道:“小僧是大唐来的,往西天拜怫求经,同伴四个,至此天晚,特告老菩萨借宿一宵(原作“霄”)。”那妇人笑语相迎,道:“那三位在那里?可去请来。”行者高叫:“师父进来。”那三藏与八戒、沙僧一齐而入。

  只见妇人出厅迎接,真个生得美貌,胜似月里嫦娥。八戒一见,两眼偷梭。妇人近前,—一见礼已毕,请各叙坐,厚献香茶,复整斋筵。三藏因承敬意,问:“老菩萨,夫君何往,高姓贵名,此处叫甚么地方?”妇人道:“此间乃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丈夫姓莫名有,家资颇厚,奈无子嗣,止生三女。不幸夫君又丧,小妇居孀,娘女四人并无男人倚靠。长老肯发慈悲心,替我照管家业,娘女肯招四位,不知尊意如何?”三藏闻言,推聋不答。那妇人再三炫售,三藏只是不听。八戒在旁,欲心觖觖不已,在那椅子上坐,好似针刺屁股一般,左扭右挨,忍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这娘子生得十分美貌,你怎么佯佯不采?真是好呆(原作“歹”)!何不将差就错,权得一时快活。”被三藏咄喝一声,喝退八戒,道:“出家人富贵不以动心,美色不足介意。”那妇人闻言大怒,道:“你既不从,你手下人也招不得一个,好生无礼!急出吾门,不容歇息。”三藏见了发怒,只得勉强对悟空说道:“你莫若在这里也罢。”行者道;“我从小不晓得干那般事,就让八戒在这里罢。”八戒道:“哥哥,不要耍我,你大家着实商量。”行者又说:“悟净,你在这里罢。”悟净道:“小弟受戒,不干这事。”妇人见众人推辞,转身进去,把门紧闭。

  八戒欲心未遂,只管埋怨,说:“师父不会干事,纵不顺从,也权时谎他,拐些茶饭吃了,落得一夜好睡。似这等闭门不听,怎生区处?”三藏道:“宁可清净,不可糊涂,就在阶前站立也罢。”八戒陡生一计,道:“师父,我和你众人挨这一晚,也不打紧,只是这马明日要跑路。哥哥、兄弟,你二人看顾师父,我去放放马来。”那呆子急忙忙的解了缰绳,牵得马去。行者知得他心中之事,道:“沙僧,你伴着师父,等我去看他甚么勾当。”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蜻蜒,随着八戒。只见那呆子且不放马,走至后门,见那妇人与三个女儿在后门闲望。女儿见八戒来,闪身进去。那妇人问:“小长老,那里去?”这呆子放下缰绳,深深唱喏,道:“我特来看你。”妇人知他意思,说:“你师父不从,我把女儿招你。”八戒道:“恐令爱嫌我生得粗糙。只是我甚会治家,又会佃田。”妇人说:“你既会管家,我对小女说,一定赘你。你进前厅等候,就叫小女出来成亲。”行者听讫,转翅飞在前门,现出本相,先见(原作“到”)唐僧,把八戒事说了一遍,道:“八戒转来,师父莫做声,随我耍他一耍。”三藏说道:“凭你。”

  少时间,见八戒把马拴下。三藏道:“你马放得饱么?”八戒道:“无甚好草,没处放马。”行者(原缺“者”)道:“没处放马,可有处牵马么?”八戒闻言,知是走了消息,垂头扭颈,努嘴皱眉,半晌不言。只见那妇人开门请进,引三个女儿出来成亲。行者道:“我众人议定,姓猪的作婿。今日是个天恩上吉,就此成亲。”行者与沙憎叫八戒拜了师父,好去成亲。八戒心里实爱,只是口里佯说:“做不得,做不得。”行者道:“你这呆子,在后门不知叫了多少娘来,才得亲事成就,何不快快应成,携带我等吃些酒罢。”行者扯住八戒,沙僧扯住妇人,捉八戒拜了岳母。这呆子拜毕,脚趦趦的要望房里去走。那妇人即叫家里设酒,管待三位,说:“列位缓饮,我领舍婿进去。”

  八戒进房,急欲就寝。那妇人道:“我三女推逊,实难凭许。莫若你把手帕遮面,由(原作“犹”)你拿到就是。”八戒遮了面目,双手连拿,左拿得一下柱头,右拿得一下粉壁,道:“岳母,你这里面乱纷纷的,那里去拿。”那妇人揭起手帕,道:“这三条汗巾,凭你拿一条缚在腰上,叫三女来认是谁的,就是那个成就。”八戒就把三条一齐齐拿(原缺“拿”)起,原来是三条绳索,把呆子缚得紧紧的,遂跌到在地,疼痛难禁。那些妇人俱已散去。

  却说三藏、行者、沙僧一觉睡醒,睁眼观看,那有个高楼大厦,却在松坡中睡。三众知是观音点化,合手拜谢,收拾又行。只听得山中八戒叫:“绷杀我也!望师父救一救,下次再不敢!”三藏听得(原缺“得”),着悟空去寻。不知在何处,且看下回分解。

  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八戒无禅有凡意,被神绑缚在深林。 

  孙行者五庄观内偷果 

  却说三人上岭,只见那呆子绑在树上,口叫痛苦难禁。行者向前放下,八戒遂拜过师父,道;“下次再不敢乱为。”谢了行者、沙僧。四人又行至一岭,景物非常。三藏道:“此山景致,必有灵仙居住。”大家同去游玩一会不题。

  却道万寿山有一观,名唤做五庄观,观有一老灿,号名镇元子。后园中栽有人参果,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子,三千年成熟,一万年才结三十个果子,其形似三朝未满的小孩儿。人若得闻其香,加寿三百六十岁;得吃一个,加寿四万七千年。本山镇元大仙因元始天尊请去讲道,门下二徒,一名清风,一名明月。镇元临行分付二童道:“我去后,不日有个故人唐三藏,他是金蝉子,如来佛第二个徒弟。五百年前与他在金盆会上相识,今往西天取经,从此经过,你不可怠慢他,可摘人参果二枚献他。但他有跟随的徒弟,你要子细看顾,莫被他偷吃了仙果。”二童一闻师言,谨领法命。

  不数日,唐僧来到观中,二童拱手接进,礼毕各坐。二童问曰;“老师莫非唐三藏?”唐僧答曰:“仙童因何知我贱名?”童子道:“我师名号镇元子,被元始天尊请去,曾分付弟子迎接老师,不知仙驾促临,未得迎候。老师请坐,待弟子去取果子来献。”言罢,二童子往后园,摘得二颗仙果,奉献三藏。三藏一见,惊道:“这是出世孩儿,怎么吃得!”童子备言(原缺“言”)此果根由,三藏只是不吃。二童亦不能强,拿转房内自食。

  那行者兄弟在傍,真个思量,童子又不与他。三人意欲去偷,又怕师父。三人各设计脱身,行者曰:“我去扫净寝房。”八戒曰:“我去炊些饭吃。”沙僧曰:“我去放马。”三人脱了师父,走去后园中偷吃三个。八戒是个粗人,一口吞吃了一个,还有不足之意,又叫行者去摘。行者走出园来,道:“你好不知止,他一万年才结得三十个果子,吃了三个也勾了,还要思量。”二童也正在提防此事,忽听行者言语,慌忙去后园一看,果见去了三个。二童哭声骂出。三藏道:“仙童因何?”童子道:“你这伙贼人,偷吃了我果子!”三藏道:“你那果子献我也不吃,那个去偷?”童子道:“是你徒弟偷吃了。”三藏高叫:“徒弟俱来。”沙僧听得叫:“二位哥哥,那事发作了。”行者道;“二弟向前,只是莫认。”三藏再叫,三人近前,佯做不知。三藏道:“我等出家人,不要吃暗昧食。吃了果子,就直(原作“真”)说出来,陪他个礼罢,莫引他骂。”三人只是不认,那童子只管咒骂。行者恼得心焦,变一个假行者在法堂上端坐,自己真身走入后园,使一个推山塞海之力,将人参树拔倒,又转法堂。二童说:“这和尚被我这等骂,他也不做声,莫是错数了。”再去后园一看,只见其树倒了。童子惊得跌倒在地。这行者见童子后园去看,知其事必发,促起众人急走。

  那镇元大仙却转本观,不见二童,只见后园门开。近前询问,二童哭声不止。大仙叫他(原缺“叫他”)起来,和颜问他树倒之故。童子说:“师父去后,果有唐三藏来观,我献他二果,他再三不吃,我二人自己各吃一颗。不料他手下三个徒弟走去偷吃了三个。我去法堂骂他,恼了他性,却走进园中,拔倒此树。”大仙问:“他师徒在那里?”童子道:“先在法(原作“佛”)堂。”大仙见法(原作“佛”)堂没有,星忙赶去,只见他四众在路傍歇坐。大仙高叫:“唐三藏,你好无理!

  纵容徒弟偷我果子,又纵他推倒我树,是何主意!”三徒做贼心亏,不与大他理说,各人掣出凶器,围住大仙乱打。实不曾打伤他,反被大仙作法念咒,掀起法衣,将四众一齐张起,跑转观中,叫徒绑在法堂,取过水磨金鞭来打。

  三藏闻言,两眼流泪。行者密语:“莫慌,待我做个解数。”摘下四根毫毛,变做四个人形状,他师徒真身又一径跑去。走了一日一晚,行者恐打伤自己假(原作“微”)体,收转毫毛。那大仙见四人无些踪影,乃叹曰:“这猴子曾闹天宫,果是来得。但不可容纵他们,试大他胆,还要赶他转来问罪。”复驾祥云赶上,又把法衣张起四众,转到观中,叫徒弟取四匹绵布,将四人一齐硷起,重加密缝。烧起一鼎油锅,要把四众熬死。行者道;“我这几时不曾得滚油洗澡,若承厚意,多赐些油。”口是这等说,心里也怕熬死了师父,还要弄破他的锅才可。只见天井(原作“非”)一个石狮子,做个解数,咬破舌尖,喷血一口,把石狮变一样形象,仍旧绑缚,他自己纵在云头观看。那大仙道:“先熬死行者,然后熬他三个。”叫徒弟抬他下锅。三四个近前来抬扛他(原作“也”)不起,说:“这个猴精,真个结实。”叫起十数余人,把他扛下锅去。那石狮果重,把油锅打得粉碎。众人惊看(原作“着”),见是一个石狮。大仙又笑又恼,说:“他去了也罢,又弄碎我锅。再架油锅,就把三藏来熬。”行者云头听见,星忙走来道:“我拔倒你树,与师父何干,还把我熬。我先前不曾放得屎尿,恐污坏你的油儿,今干干净净,正好下锅。”大仙佯佯近前,一把扯住大圣。不知把他下锅(原作“锡”)也不曾,且听下回分解。

  五在观内一神仙,后园果品不轻传。

  行者不合偷他吃,引起仙童闹声喧。

  恼发大圣凶狂性,推倒树木走西天。

  镇元转观心烦恼,要把师徒火熬煎。

  刚强果有刚强辈,法大还有法大仙。 

  唐三藏逐去孙行者 

  却说那镇元大仙扯住行者,道:“你的本事,我也知道,但拿在我手,你也难走。好好还我树来!”行者道:“你这老先生,真个小气。只是要活树,何难之有,无故讨这等热闹。你放我师父、兄弟,我还你树来。”大仙道:“你若活得此树,我就放你师父、兄弟,我还与你结为兄弟。”就把师徒三人放了。行者说:“镇元老先,你好生与我看顾师父,待我求个仙方就来。”话讫,遂纵一觔斗,直至落(原作“洛”)伽山观音菩萨座前,参拜已毕。菩萨问:“唐僧行至何处?”行者道:“行至万寿山。弟子不识是镇元大仙,毁伤他的人参果木,被他羁住,不能前进。”菩萨骂道:“你这泼猴,他那人参果乃是天开地辟的灵根,镇元子乃地仙之祖,你怎么毁伤他的。”行者道:“弟子与他说过,只要医好其树,他放我师徒前去。望菩萨发个慈悲,早救唐僧往西天。”菩萨道:“我净瓶里的甘露,可活仙树灵苗,我给些甘露与你,你把去放在树下,将树扶起,自然茂盛。”行者得了甘露,回转观中,叫大仙、师父同进后园医树。将甘露放在树下,一手扶起树来,只见顿然茂丽,余果尚存。大仙甚喜,回转法堂,复令童子去摘十颗来献唐僧。复安排蔬酒,与行者结为兄弟。

  次日,天明又行,不数里,又至一山。三藏肚中饥饿,叫行者去化斋粮,行者纵身去化。三藏下马,坐在山中。真个高山有怪,峻岭藏妖。顷刻间,一妖变做一美貌妇人,手提一瓷罐,近前来试唐僧。三藏拱手,待以正礼。八戒欲人,就有思淫之意,只管与他絮絮叨叨。忽然行者到了,睁开火眼金睛一看,见是妖怪,掣起如意捧一打,那妖真身去了,只打死一个假尸在那里。三藏道:“无故打伤人命,怎得开交?”行者道:“这是妖怪,有害师父之意,我故掣棒打死。”三藏不信,行者叫:“师父,你看那瓷罐里都是许多长尾巴的蛆。”三藏半信半疑。

  八戒见那妇人生得美貌,不忿行者打死,却撺唆师父道:“这女子被行者打死,他怕师父打骂,故变做障(原作“胀”)眼法瞒过师父。此女子岂是妖怪之理。”三藏被八戒一唆,念动咒语,把行者紧倒在地。行者忙叫:“痛杀我也!有话便说。”三藏道:“你平白打死人命,还修甚么善果!你急回去。”行者道:“师父,你教我回去,只怕你去西天(原缺“天”)不成。”三藏道:“我就去西天不成也罢,我只不要你在我身傍。”行者道:“师父,我性虽凶狂,心甚慈善。我得你活命,未曾报得你恩,顿叫我去,实难割舍。”三藏听他言语悲切,说:“这次饶你,下次再是这等,我就把咒连念二十遍。”行者道:三十遍也着由你,只是我不打人就是。”

  言未完,那妖又变一婆子来。八戒道:“师父,不好了!你看有一个婆子赶来,敢是先前那妇人的姑嫜。”行者转头一看,又见是妖,又掣金棒一打,那妖又脱了真形,把假尸打死在路傍。三藏惊下马来,把咒语连念。可怜行者忠心受罪,紧得两眼垂出,忙叫:“师父饶命!”三藏道:“这等劝你为善,怎么只是打人!”行者道:“他是妖怪。”三藏骂道:“你这个泼猴,妖怪就这等多!你只是回去,我懒和你讲闲话。”行者道;“师父,我回去不打紧。只是我水帘洞中部下有四万七千群妖,我当日衣冠何等巍然,今日削发修善,秉正沙门,跟你做个徒弟,把这个金箍勒在我头上,那有面皮返故乡。师父若是不要我,可怜我也跟了你这几年,受尽多少苦楚,望垂怜念恻隐,替我松了这箍,我万古千秋不敢忘恩。”三藏道:“菩萨只与我紧箍咒,并无松箍咒。”行者道:“师父既没有松箍咒,万乞海容,带我事奉师父也罢。”三藏道:“我又饶你一次,再莫行凶。”言罢,伏待师父上马。

  原来那妖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杀,又变做一个老公公来到。八戒道:“师父,那个老儿敢怕是寻那老婆子的。”行者曰:“不要胡说,待老孙向前去看。”又见是妖。此时,行者将欲(原作“以”)不打,恐怕害了师父;将欲打他,又怕师父念咒。正处两难,乃自语曰:“宁可我自己受痛,不可害了师父。”却念动真语,惊得前后土神俱来听令。行者道:“你这些野神,你纵此精害我师父三次,这次确要打死他。尔等替我围住,休放走了!”神众谁敢不听他命,四边围住。被行者一棒打死,化作一堆骷髅,脊梁上一路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闻说,倒也信了。八戒傍边唆嘴道;“师父,他怕老儿说出婆子等事,故把打杀,变此模样谎你。”三藏果听八戒一唆,复念起咒来。痛倒行者在地,高叫:“师父饶命,有话快说!”三藏道:“你一连打死三人,凶性不改,急忙回去。”行者叹曰:“咳,咳,咳!他分明是妖怪害你,我倒(原作“到”)与你除害,你反听呆子谗言搬唆,几次逐我。我今愿去,只是多这箍儿,你明日有难,又来箍我。”三藏叫沙僧取纸笔,“写了贬书与你,我再箍你来见我面,我就堕落阿鼻地狱。”

  行者连忙接了贬书,道:“师父不要发誓,你有难,我还来救你。但此去非我本心,只是难当你这等赶逐,我去则去矣,我心中十分痛酸。师父端坐,容弟子拜别。”深深拜了四拜,唐僧并不采他。那行者垂泪喉硬,分付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你早晚伏侍师父,倘有妖精拿住师父,你说老孙是他大徒弟,使妖精不敢害他。”唐僧又骂;“你好大的英名,我倒(原作“到”)要你遮盖。”行者见他不肯回心,没奈何才去。又嘱咐八戒道:“你这个唆嘴的人,我把师父交付与你,明日没有师父还我,老孙实不饶你。”言罢,纵一觔斗,直回花果山水帘洞去了。又听下回分解。

  垂头叩头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

  一头拭迸坡前草,两脚登翻地上藤(原作“腾”)。

  上天下地如轮转,跨海飞山第一能。

  顷刻之间不见影,须臾回去水洞边。 

  唐三藏师徒被难 

  却说行者离了唐僧,回到水帘洞口。众猴望见大圣回转,星忙来接,迎入洞中,彼此各陈其情。复设大旗一面,上写“齐天大圣”。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一时洞中大小妖猴,复(原作“伏”)得逍遥自在不题。

  却说三藏过了白虎岭,忽见一带林丘,路甚崎岖。三藏腹中饥饿,叫八戒去化斋(原作“齐”)饭,三藏与沙僧坐在草坡。那呆子去了十数余星,并未有一人家,且在草科中睡着。三藏等至天晚,还不见来,叫沙僧去寻他转来,好去借宿。三藏独坐烦闷,强打精神,散步行走。只见那一边有一座黄金宝塔,他想塔下必竟有寺,遂近前去看。不觉洞门口有小妖,看见他来,就把三藏拿进去,献与黄袍老妖。那老妖问:“和尚那里来的,还有伴者几个?”三藏不识其意,说:“我是大唐僧人,往西天求经,还有徒弟二人。”老妖闻说,分付小妖:“把三藏绑在定魂桩上,待他徒弟同来,慢慢把来啮啄。”饭,三藏与沙僧坐在草坡。那呆子去了十数余星,并未有一人家,且在草科中睡着。三藏等至天晚,还不见来,叫沙僧去寻他转来,好去借宿。三藏独坐烦闷,强打精神,散步行走。只见那一边有一座黄金宝塔,他想塔下必竟有寺,遂近前去看。不觉洞门口有小妖,看见他来,就把三藏拿进去,献与黄袍老妖。那老妖问:“和尚那里来的,还有伴者几个?”三藏不识其意,说:“我是大唐僧人,往西天求经,还有徒弟二人。”老妖闻说,分付小妖:“把三藏绑在定魂桩上,待他徒弟同来,慢慢把来啮啄。”

  且不言三藏逢灾。却说沙僧去寻八戒,只见睡在草坡。沙僧叫醒八戒,说:“哥哥化得好饭!师父说道,没饭也罢,叫你转去,趁早借宿。”二人转至原处,只见行李与马,不见师父。沙僧道:“被你唆去了大哥,如今被妖捉去师父了。怎么好也!”八戒起身,见南岭下有黄金宝塔,道:“兄弟,不要埋怨。师父想被塔下僧人请去吃斋饭去了,我和你快来,去讨些受用。”二人去至洞口,只见绑倒师父。二人唬得各取凶器,就与那老长大战,步入云端。

  那三藏在洞中悲啼。忽有一妇人近前道:“长老那里来的?”三藏道:“不消问得,你要吃就吃了罢,问我怎的。”那妇人道:“我不是吃人的。我是宝象国中国王第三公主,名叫百花羞。只因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夜赏中秋,被这妖一阵风来,把我拿在此间,与他做了十三年夫妻。我家离此三百里路,并无音信相通。不知长老从何而来,被他拿来?”三藏道:“我是大唐人,往西天求经,闲步至此,被他捉来。”那妇人转过笑睑,道:“你往西天,在我宝象国过。你与我带一封家书,我叫他饶了你命。”三藏道:“这等,可好,可好!”那公主修书已完,付与三藏,遂厉声高叫:“黄袍郎。”老妖听得公主叫,星忙按落云头,道:“浑家,有甚话说?”公主道:“我方才在罗帏睡着,梦见金甲神说道,这三个和尚,前世在阎君殿前保我做个人身。今世始得与你配合。看来是我的恩人,莫若放他去吧。”老妖道:“既是如此,就放他去罢。终不然稀罕这三个人吃。”于是分付小妖,送三个和尚出山。

  不日,路行三百,走到宝象国中,安歇金亭馆驿。三藏进朝,先投唐王勘合文牒,然后呈上家书,详道公主所言等事。国王闻道,遂开家书一着,恼得两泪交流,即托三藏去收伏妖魔。三藏道:“贫僧无法,不能降妖。我有二徒,神通颇大,或者他(原作“莫”)可收得。”国王即宣八戒、沙僧上殿,亲赐御酒三杯,分付二人去收妖魔,救转公主。可收得。”国王即宣八戒、沙僧上殿,亲赐御酒三杯,分付二人去收妖魔,救转公主。

  二人须臾驾云,去到洞口,叫老妖出洞来战,说出要取公主等事。三人大战数合,八戒斗他不过,叫沙僧抵斗,“我去出个恭来。”一溜走去草科去睡。你说如何战他不过?当初因唐僧在洞,有护法神祇(原作“祈”)助阵,今都在宝象国中拥护唐僧去了,二人故战不过。八戒逃去,沙僧却被老妖捉倒,绑入洞中。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助阵,今都在宝象国中拥护唐僧去了,二人故战不过。八戒逃去,沙僧却被老妖捉倒,绑入洞中。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行者方回水帘洞,三藏师徒复遭凶。

  幸得公主行方便,唐僧脱却虎牢笼。

  宝象国王开书看,八戒沙僧复争锋。

  呆子败阵奔逃走,沙僧捉入宝塔中。 

  猪八戒请行者救师 

  却说那怪把沙僧捆住,也不曾杀他。暗想公主来经一十三年,今陡然走出消息,必是唐僧去说,还要赶去到宝象国害了唐僧,然后杀他徒弟。遂变做一个青年子弟,去到宝象国中,进朝面见国王。

  那国王与唐僧正在叙坐,忽闻报说:三驸(原作“附”)马来到。举头见他生得怜俐,亦不敢疑他是妖。两下行礼已毕,国王问:“贤婿成亲多年,怎么今日才来见我?你当初因何配合小女,你家住何村,有甚姓名?”老妖叩头道:“臣是城东碗子山波月庄人家,离此三百里。自幼好习弓马,来猎戏耍(原作“洒”),因向日猎至深山,忽见一虎驮着一个女子,被臣兜弓一箭,射倒老虎,将女子带转庄上,茶水灌醒,因与臣配合。臣故感虎之恩,将虎放了。不知那虎变成一精,不日大唐有个取经唐僧被他吃了,又常来小庄,谋侵公主未遂。风闻变做假唐僧,在陛下这里搬说是非,公主故令我来拜见。”国王被他谎信,说道:“这里是唐僧么?”那老妖说道:“这个正是十三年前的虎精。”道:“借过半盏净水,臣就要他现出本形。”国王命官取水与驸(原作“附”)马。那老妖接水,望唐僧一喷,遂变成一个老虎。惊得国王众臣皆走,被将军校尉一顿乱打,幸有伽蓝等神拥护,才(原作“谗”)不曾打死。后被众人将铁索拘在铁栅之中。

  国王传旨,设宴于银安殿,请驸(原作“附”)马于银安殿歇下,着美女十八个奉酒。老妖饮至二更,大笑一声,现出本相,伸开簸箕大手,拿一个女子吃了一口。其余都惊散乱逃,躲在短墙檐下,夜深又不敢惊动国王。那老妖自斟自酌,啃一口人头,又吃一杯酒。那银安殿与金亭馆相近,唐僧白马在槽上吃草,听得师父被难,又知妖精在银安殿饮酒,一时思之道:“小龙,此时不救师父,功果休矣!”遂将身一跳,变做一个美色妇人,到妖怪面前道:“驸(原作“附”)马老爷爷,莫伤我命,我来奉唱。”老妖见唱了一首,说:“你会舞么?”小龙道:“会舞。只是没有刀。”老妖取出钢刀一把与他。小龙接刀,舞了上一下二左三右七,遂望老妖一刀。那长躲过,拿起插烛的满堂红,大战一场。小龙使个解数,飞刀一斩;被老妖接了刀,拿起满堂红打了后股一下。小龙跑走,复变白马,在槽吃草。

  不说小龙败战。却说八戒草科睡醒,知得沙僧被捉,且走转金亭驿中。不见师父,只见白马在槽边,遍体流汗,后腿红肿(原作“踵”)。八戒失惊道;“是甚人打坏师父的马!”那马忽然吐出人声,唬得八戒跳走,被马一口咬住农服,道:“二哥,你莫怕。”八戒道:“贤弟今日说话,必有大不祥之事。”白马备言师父与已被难之事,说:“你且在草科打睡,遇难不救,汝非忠也。”八戒道:“非是我不忠,沙僧被捉,你又被打,我又战他不过,师父又被他变了形相,不如大家散伙也罢。”白马说:“二哥,你休言此事。你还去花果山请大师兄来,他还有降妖的法力。”八戒说:“贤弟,你就教我去请别人也罢,他和我有些仇气,怕他不听我。”白马说:“他(原缺“他”)去时还说来救师父。你厚放脸皮,还去请他来。”八戒听罢,驾云直至水帘洞口,去请行者。不知他肯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孙悟空收妖救师 

  却说那八戒进水帘洞,见礼已毕,详说师父被难,沙僧被捉,白马被打,各事详陈一遍。行者道:“我临别时曾叮咛你来,说若遇妖魔,就说出我的名字。怎么又不说?”八戒思量道:“请将不如激将,莫若承此激他。”道:“我到没有说你名字倒(原作“到”)还好,只为说了你的名字,他道正要拿行者来剥皮锉骨。”行者听言,恼得心焦,就纵觔斗云,与八戒立至那老妖洞口,把那老妖两个儿子一起拿了。公主来说,行者把好言安他,说:“我一定救你转去,你莫疑虑。”言罢,放出沙僧。沙僧出洞,一面天生喜,满腔尽皆春,极言感谢。行者道;“闲话休说,你二人且抱儿子会见老妖,说老孙在此等战。”

  八戒、沙僧径往银安殿,见老妖酒还未醒。二人把儿子丢将下去,跌得成泥,道:“你这妖怪,我大哥孙行者在你洞中等战。这是你的儿子,被我等杀了。”老妖闻言大怒,星飞回转洞口,见行者披挂等候。那妖怪举宝刀分头便砍,好行(原缺“行”)者掣铁棒觌面(原缺“面”)相迎。战经五六十合,被行者使一个高探马的势子,卖下那一叶里偷桃手段,望那妖精头顶上一棒,打死他在地,化作一阵黑气上天。行者抹开火眼金睛一看,知是上界奎木狠下界。又见洞口亦一溜青气,知公主亦非凡人,乃被衣殿前的玉女,与奎木狼有夙世,故配合一十三年。

  于是行者转洞,带公主去到宝象国中。那国王甚是欢喜,道:“你师父在铁槛中。”行者近前去看。众人皆见是虎,惟有行者见是师父,笑道:“师父,你嫌我行凶作恶,你今做这等模样。”言罢,将法棒一指,乃现出本相。定性睁睛,见是行者,道:“悟空,你从那里来也?”沙僧侍立左右,把前后详说一番,三藏谢之不尽。国王整治斋筵,酬谢师徒,宴罢又行。

  唐僧复得行者,师徒从今一心相投,共诣西方。又见高山嵯峨,正在难行之处,忽见绿坡上有一樵夫高叫:“西进长老,听我一言。此山名唤平顶山,山有一洞,名唤莲花洞;洞有二妖,一名金角大王,一名银角大王。闻说二妖打听得甚么取经唐僧,元神完足,正要画影图形捉他生吃。你等若是取经者,行路须要仔细。他有五件宝贝,甚是利害。谨记,谨记。”言毕,忽不见。行者睁开火眼金睛,望云端一看,见是日值功曹。遂纵云赶上,骂几声毛鬼:“你有话不直说,这等变化怎么!”功曹道:“大圣休恼,那妖甚是利害,须要堤防。”行者闻言,叱退功曹,按落云头,道:“师父,此山怪精猖狂,弟子怕去,不如让我转去也罢。”三藏道;“贤徒(原作“弟”),你休恼我昔日之言,还仗你尽心保我。”行者道(原复衍“行者道”三字)复衍“行者道”三字):“我无不尽心,只愁寡不敌众。”三藏道:“还有八戒、沙僧,悉由你调遣。”行者云:“让八戒向前打消,我在后面保扶师父。”

  八戒正去打消,只见银角大王与群妖手拿一图,画有师徒形影。妖见八戒来到,见合图中一相,就掣宝刀来杀。八戒举钉钯架住。斗有二十回合,八戒被藤萝绊倒,被群妖捉进洞去。不知人妖存亡吉凶,又听下回分解。

  一山妖魔难收灭,万种灾生不易除。

  八戒打消遭妖捉,不知性命果何如? 

  唐三藏师徒被妖捉 

  却说唐僧三人正在浓望八戒。那银角与众妖立在岭上,见唐僧师徒来到,行者前走,沙僧后跟。银角用手一指,唐僧在马上打一寒噤,连指三指,就打三个寒噤。三藏愈是心怯,道:“徒弟,我打寒噤,必是妖来。”行者闻言,掣起金棒,奋勇前进。那妖道:“果然好个大圣!若与他比势,决不能捉他师父,必竟要善善图他。”遂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老年道士,跌在路傍,高叫:“长老救命!”三藏惊问:“老先生因何?”那妖假捏虚情,道:“我是山背清幽观中,与徒弟在人家祈福回归,不料被虎咬去徒弟,我又伤了左脚,故不能行。”三藏道:“我让马你骑。”妖道:“我脚痛,骑不得马。”三藏叫行者驮他。行者知是妖怪,说:“我若打他,师父又恼,不如驮他在后,缓缓摆布他。”行者驮上肩,叫:“师父。前行些。”方才远了三四里路。

  行者正欲害他,原来那妖就知道(原作“到”)了,遂念一咒,遣得须弥山压来,大圣左肩承了。大圣全不着意,又遣峨(原作“娥”)眉山来压他,大圣右肩承了,又不着意。肩起两山,忙赶师父。那妖也唬出汗流,复念真语,又遣太山劈头压住。大圣脚软,压得七孔(原作“吼”)溜红。妖见压倒大圣,赶去擒拿三藏。沙僧挡住,大战一场。那妖展开大手,把沙僧挟在左胁下,右手拿着三藏,脚尖儿钩行李,口咬着白马,一阵风回到莲花洞里。

  金角见了大喜,说:“兄弟,你没有拿得那有手段的行者来也,怕吃他的师父。”银角道:“哥哥不必忧虑,被我遣三座大山压住,寸步也不能动,方才拿得唐僧。”金角道:“这等,造化,造化。只是那行者五行山也压他不死。他若不死,还怕吃他师父。”银角道:“我自有计。且把猪八戒拿来吊在东梁,沙僧吊在西梁,唐僧吊在中间,白马扣在槽上。叫精细鬼、伶俐虫拿着红葫芦、玉净瓶,径至山顶,把二宝底(原作“里”)朝天口朝地(原作“他”),叫一声孙行者,他若应声,就装他里面,就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符封倒,他就一时三刻化成脓(原作“浓”)了。”

  且不说小妖领宝。却说大圣被压,早惊动了五方揭谛功曹,叫动本山土地,道:“你这野神,怎么把山惜那妖压住大圣。他明日出来,怎肯饶你。”土神恐惧,同揭谛遣开三山,放出大圣。行者跳将起来,掣出铁棒来,道:“这野神,你倒(原作“到”)不怕老孙,却怕妖怪!”土神道:“那怪神通广大,念动真语,拘我等在他洞里,轮次当值。”大圣听言,正在感叹,见那傍放出霞光,忙问土(原作“地”)神:“他那傍怎么放光?”土神道:“想是那妖怪差小妖拿出宝来降你。”行者又问他;“洞中常有甚人往来?”土神道;“他爱的烧丹炼药,喜的是全真道人。”

  言未讫,见二小妖将近。行者叱退土神,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老真人。小妖一见,问:“老善士何处,到此何干?”行者道:“我是蓬莱山,到此寻个徒弟传道。”小妖道:“传我二人也罢。”行者问:“你二人何处,往那里去?”妖道:“我是莲花洞,我家魔王拿得甚么唐僧,他一徒弟名行者,被山压倒。我拿红葫芦、玉净瓶去装他。”行者问:“怎么装得?”二妖备以银角分付的语话,详说与听,行者就起意谋他的。遂来腰上摘一根毫毛,仍变一个葫芦,道:“你的只装得人,我的还装得天。”二妖听得,就肯把葫芦、净瓶来换,只叫:“师父,你装与我看看,我肯把两件和你对换。”行者却低头念咒,叫游神奏过玉帝,借天一装,助我收妖。游神上奏帝,忽见哪咤奏道:“天怎么装得?请玉帝降旨,到北天门问真武借他皂雕旗,闭了日月,当做装了一般,助老孙收妖。”玉帝依奏。哪咤借了皂雕旗,在南天门外相助。游神急往大圣耳边报知,道:“哪咤来助功。”行者仰面,见哪咤手执皂旗,乃道:“我装天了。”妖道:“装便装,只管阿绵花屎。”行者念咒,将葫芦抛起。哪咤遂把皂旗一展(原作“转”),霎时黑暗。小妖惊得忙叫(原作“报”):“师父,快放天出来。莫闭死我也。”行者复念真语,哪咤收了皂旗,日色重光。小妖就把二宝换了假葫芦。行者得了二宝,纵身云端,谢了哪咤不题。且在云端看小妖转洞。不知怎么区处,且看后面何如分解。

  三藏八戒与沙僧,被妖捉获实堪怜。

  行者压在三山下,土神开山得脱生。

  小妖拿宝来收伏(原作“复”),换得行者毛一根。

  三藏果是金蝉子,感动哪咤闭了天。 

  孙行者收伏妖魔 

  却说那两个小妖见行者去了,笑盈盈说:“也把天来装一装看。”把假葫芦望上一抛,行者在空中收上毫毛,葫芦不见。惊得二妖在草坡中左摸右摸,那(原作“何”)里去寻。忙回转洞中,只见二魔同坐饮酒。小妖哀告其(原作“等”)事,妖魔知是行者拐去,道:“你这无用小妖,且在傍听罪。”金角道:“二宝既被行者拐去,如何取得?”银角道:“还有三样宝贝:七星剑、芭蕉扇、幌金绳。这绳现在压龙洞老母收下,就着巴山虎、倚海龙,去请老母来吃唐僧肉,带幌金绳来拿行者。”

  不觉行者把宝贝变小,放在耳朵,复变苍蝇,在傍听见。慌忙赶出洞去,掣起如意棒,打死龙、虎二妖。扯下一根毫毛,变做一个巴山虎,自己变做一个倚海龙,去到洞中,请得老妖。行至半路,仍把一棒打死,搜了幌金绳。又扯毫毛一根,变做老妖,来到莲花洞口。众妖接进,二魔近前叩头,行者屈身挽起。那八戒在梁上,望见行者尾巴,叫:“师父莫慌,才来老妖是行者变的。”行者听得,道:“孩儿请我来吃唐僧肉,我实不吃,只爱猪八戒的耳朵来下酒。”八戒听见,骂:“遭瘟的,你要割我耳朵,我喊出你事来。”

  只被八戒这句言语,走出风来。银角掣起七星剑一砍,行者现出真形,两个大战一场。行者战至中间,拿起玉净瓶,叫一声:“银角妖。”这妖怒气一应,被行者装进去了,又得了七星剑。小妖慌忙报知金角,那金角掣起芭蕉扇赶来。行者且不理战,见妖一到,抛起幌金绳,望老妖一套(原作“在”)。不知老妖有个松绳咒,缚别人就紧,缚自己就松,被老妖反把行者套到。这行者先得二宝,被他变小,放进耳朵。七星剑不曾变得,被老妖拿转宝剑,劈光头砍了十数刀,行者头皮红也不曾红。老妖仍把吊起在梁,且进后堂饮酒。

  八戒道:“哥哥,你吃我耳朵么?”行者道:“你莫笑,你还要我救你。”须臾,被他变小身子,溜将下来,拿了幌金索,变一个假的吊在梁上,自己变做一个小妖,到魔头背后,偷了宝剑。忽碍动老妖,那妖又掣芭蕉扇赶来。此时老妖怒气满胸,不理清浊,把扇望离宫一刮,烈火遍起,围住行者在中。被行者把一根毫毛,变做一个假的在火中,自己走转洞中。见有些小妖在洞中看守,行者掣棒一发打死。魔头只说烧死行者,欢喜转洞,只见尸横满地,惊得忙入洞中去看。行者潜身藏了。魔头闷睡在案,行者魆魆的盗了芭蕉扇。五宝俱已到手,藏挼停当,复(原作“确”)掣棒一打。老妖赶得逃往压龙洞去不题。

  行者放下唐僧与八戒、沙僧,将他洞中洁净茶饭炊吃。正行,忽见老妖统得压龙洞中众妖,又统外家亲戚狐阿七大王来战。此妖没有宝贝,怎是行者兄弟对手,把众妖一齐打死。四众收拾行李正走,忽见路傍有一瞽者,来取宝贝。行者细看,原是太上李老君。行者叫出:“老仙何事?”老君遂现真形,说:“葫芦是我盛丹的,净瓶是我盛水的,宝剑是我练魔的,扇子是我扇火的,绳子是我系腰的。那金角是我看金炉的童子,银角是我看银炉的童子,只因偷了我宝,走来下界为妖。阿七亦是狐狸精,今皆被你除,可将宝贝还我。”行者道:“既是老仙的,就付还你。”老君接宝上天。不知唐僧几时见佛,且听了回分解。

  老君回归兜率院,逍遥直上九重夫。

  唐僧四众奔西去,几时取得宝经旋。

  又:

  妖转玉台山上去,宝莲座下听谈经。

  虽是妖怪将人害,老君收回诸天界。 

  唐三藏收妖过黑河 

  却说行者拜别老君,即与三藏而行。三人登途,行将半月,有一高山,山上有朵红云,结聚一团火气。行者一见,忙搊师父下马。那妖在云中望见,说:“此僧人能识妖气,莫若善计图他。”遂变一童子,吊在路傍,高叫:“师父救命!”三藏一看,见是个孩童,就叫八戒取他下来。行者止之不听。那妖下树,诉出千般苦楚:“家住松涧坡红家,强人将我父母杀死,把我吊在此间。今得师父救我,奈我被强人打伤,不能行走。”三藏就令行者驮起怪物。行者道:“你欲害我师父,瞒我不晓也。”那妖知行者识破机关,将身一纵,重有千斤。行者因他变重,把他掼(原作“惯”)将下来。怪物脱去元神,死一假尸,呼起一阵风,把三藏摄去。

  三人遍寻不见,关通土地,细问妖怪。众神答曰:“此处叫做枯松涧,涧边有一座洞,叫做火云洞,洞有一魔王,是牛魔王的儿子,叫做红孩儿。他有三昧真火,甚是利害。”行者听讫,分付沙僧看守行李,与八戒进洞去寻。

  那小妖忙报知魔王,那魔王挺枪杀出,与行者战经数合。魔王走转,把鼻子一捶,口中喷出火来,一时烈火齐起。行者虽然避得火,恰是怕烟,二人只得逃转。沙僧曰:“二位哥哥(原作“歌歌”)战时,小弟看得分明,只是多了那火。大哥(原作“歌”)莫若借些水兵,尅倒他火,必能取胜。”行者依言,即便往东海借得水兵,又杀进洞去。两下大战,那妖又放出火来,水兵涌波倾浪,不能灭他真火。

  行者收兵,令八戒去请观音菩萨。魔王在洞口望见八戒,知是去请观音,遂变个假的等候。八戒不识真假,遂跪于座前,被他把索子捆了,吊转本洞。行者自己径至落伽山,拜见菩萨,细陈其事。菩萨闻言,差木叉到李天王(原作“达”)库内,借三十六把天罡刀,叫行者拿着净瓶,来到魔王洞口。叫行者引战。菩萨把净瓶化作一海,三十六把刀化作莲花,菩萨坐于花上。那妖与行者交战,行者诈败菩萨背后,那妖赶来,把菩萨一刺,菩萨步入云端。

  妖怪见他走了,就在莲花内坐着。菩萨解去莲花,现出刀尖,妖怪当痛不过,情愿摩顶受戒。菩萨遂与他剃了头发,医好刀口。

  妖物反说菩萨是个掩样法术,又轮枪要刺。菩萨取出一个金箍一抛,遂变做五个,套在怪物身上,头戴一个,四肢四个,念动咒语,紧得怪物地上乱滚。菩萨见他心恶,把杨柳蘸一点甘露洒去,把怪物两手合拢。那怪不得手开,方才纳头下拜。菩萨带童子回落伽山。行者进洞,救出师父与八戒。

  四众又行一月,忽见一道黑水滔天。只见那傍有一小舟,沙僧高叫:“稍子渡我。”那稍子是个水妖,遂把小舟(原作“妖”)棹(原作“掉”)近前来。八戒曰:“我保师父过去。”其舟渡至半河,水怪放起狂风,把小船沉了。行者云中看见水怪害师父,急令沙僧去寻。沙僧寻至水怪门边,见上写“衡阳峪水神府”。又听得分付蒸熟唐僧,去请二舅爷来上寿。沙僧大怒,掣棒打进。水怪急拿钢鞭相敌。沙僧佯走,引他上岸。水怪不赶,只着人去请二舅爷。

  沙僧只得上岸,说与行者知。二人正在猜疑舅爷是何人,忽见黑河水神来拜大圣,口称“求救”。行者问:“你是何神?”水神道:“小神是衡阳峪。因客岁五月,西海来一水怪,甚是无状,占夺我水府,伤害我水族,望大圣救我一救!”行者道:“那妖要请甚么舅爷,不知是何人?”水神道;“西海龙王是他母舅。”行者听言,叱(原作“叫”)退水神,就驾着觔斗往西海。撞见一只黑鱼精,捧着一请帖,被行者打死,拿了帖径入龙宫。那龙王慌忙接入。行者道:“敖顺,你知罪么?”龙王道:“小龙没甚罪。”行者道:“你纵外甥捉我师父,还说没罪。”龙王大惊,跪告曰:“那厮是舍妹(原作“谋”)第九个儿子,因妹夫行雨犯罪,被魏征斩了。舍妹无处栖身,是小龙带他到此,其余八个尽皆良善,各镇一方,惟有这鼍龙作恶无端,有犯大圣。望赦小龙之罪,即令小儿去拿他问罪。”行者道:“这也不干(原作“管”)你事,权且饶你,可急去剿除此贼,救我师弟。”

  敖顺即差太子摩昂,同行者带水兵去捉。来至黑河,那鼍龙见表兄带水兵来洞,必非好意,就提钢(原作“刚”)鞭来战,被摩昂捉倒,绑见大圣。行者救了唐僧、八戒,唤摩昂“带此妖回,见父问罪,我不究他。”摩昂领水兵拜别而去。那黑水河神得坐本洞,深感大圣之恩,就将上游挡住,放干下水,引唐僧师徒行过西岸。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鼍龙英雄今日毕,水神自此镇黑波。

  禅僧有救朝西域,彻地无波过此河。 

  观音老君收伏妖魔 

  却说三藏过了黑水河,四众登途,行经数日,又到一山。三藏见山内有庵观寺院,叫行者去化斋饭。行者举目一看,忙叫;“师父,那座殿宇有妖气,我去别处化来,你三众在此坐下。”行者去后,三人不听他言,走在寺边去看(原作“后”),八戒叫师父、沙僧在外,八戒进到屋内,不见一人。只见桌子上有三件织锦直掇。八戒拿将出来,道:“师父,里面并无一人,止遗下此三件直摄,被我拿来。”三藏叫八戒送去还他。八戒不听,叫沙僧一同穿起。还未穿完,就如绳缚一般,放声一叫,惊动魔王,被他把三人一齐捆了,分付小妖,洗净三人去蒸不题。

  却说行者化饭回来,不见三众,举目一看,知是那处妖怪将三人摄去了。正说间,只见土地跪在面前,高叫:“大圣爷爷,你师父、师弟被妖捉去。”行者问:“甚妖怪?”土地道:“此是金兜山,有一独角兕大王,他神通广大。你快救他,少刻恐被所害。”大圣道:“我化得有斋饭,替我收下。”言罢,掣棒寻至魔王洞口。那妖见行者来到,即拿长枪来杀,交战数合,行者被魔王丢起白圈子,套去行者金棒。行者空手,只得走回,思忖无计,走上天庭借天兵来战,俱非魔王对手。

  行者变做一小虫,走入洞巡看,寻着自己金棒,私自藏在耳朵。又听得兕魔说:“不怕天兵,只怕老君。”行者得之在心,星忙奔入老君宫中诉其事。老君(原作“宫”)遍查宫中,原来走下一头青牛,带去金刚圈子。老君星忙与行者同到金兜山,令行者去与他索战。战至中间,老君喝声:“畜生,还不回家!”那怪见是主人,现出真形,被老君取了金刚圈,乘牛而去。行者进洞,救(原作“取”)出师父、师弟。

  四众又行,忽路傍高叫:“圣僧吃斋。”土地送出行者所化的饭,与他师徒充饥。他四众吃了,别却土地,又趱步忙行。忽遇一道小河,有一女稍子摆渡。渡过西河,上岸已毕,三藏叫口渴,令八戒河边取些清水止渴。八戒拿钵盂去取,三藏吃了一半,余者八戒吃干。行不多路,二人腹中疼痛,行者知是悮吃凉水。只见路傍有一人家,四众进去借宿,有一婆子出接。行者备说吃水得疾之事,婆子道:“此处是女人国,只要吃了子母(原作“骨”)河的水就怀胎。今师父吃了,亦是有胎。”行者道:“这等,怎么解得?”婆子道:“南街有一解阳山,有一窟泉,可以解得。只现今有个如意真人管顾,若取水者,要花红表里相换。”行者听讫,叫沙僧取钵盂同去。

  一霎时,到了洞边,果见有一道人。行者向前施礼,道:“我乃大唐僧人唐三藏徒弟孙悟空,因师父得疾,特来求水医疗。”道人听得,怒云:“这厮无礼!我乃牛魔王哥,你前日赶逐我侄儿红孩儿,正要寻你报仇,还敢来讨水!”言罢,挺枪来战。沙僧私地取了水,叫声:“哥哥,泉水到手,莫与他战。”道人听得,心慌手乱,被行者一棒打倒在地。同沙僧回来,医好师父、八戒。

  四众又行,路走三四十里,到西凉国中。三藏投下迎阳驿中,与驿丞见毕,道:“我乃大唐僧人,往西天求经,今到你国改换关文,相烦驿官与我(此处原衍“唐僧”二字)此处原衍“唐僧”二字)传奏。”驿丞闻言,见唐僧生得标致,遂进朝奏知女皇帝。女帝听讫,就着当驾官赉着彩球招三藏。行者知有此事,先对师父言曰:“闻女帝要招师父,莫若将计就计,只说肯成亲事,但要改换关文,与徒弟(此三字原缺)(此三字原缺)往西天求经。关文到手,你只说送我三人,送至城门,我使下定身法,把他众人禁住,我等扶你上马,可不两全其美。”言未尽,只见当驾官到。三藏接过丝鞭,师徒一同进朝。

  女帝领众官迎进殿上,三藏以行者所言,对女帝详说。女帝闻言甚喜,将关文印毕,付与行者。女帝宴着三徒已讫,三徒告行。唐僧曰;“待我送小徒一程,嘱付些心事。”女帝曰:“妾陪(原作“倍”)伴。”文武拥护,送行者三人出城。行者念起咒语,把他众人定住,抢过唐僧(原作“行者”)上马(此处原衍“唐僧”二字)径走。那傍闪出一女子,叫一声:“三藏。”起一阵狂风,把三藏摄去。行者见师父摄去,解开定身咒,三徒驾云寻觅,赶至一块大青(原作“责”)石屏边,上写着“毒敌山琵琶洞”。沙僧看守行李,行者、八戒打进洞去。那妖正在调弄唐僧,忽(原作“者”)(原作“者”)见二人打来,遂挺三股钢叉大战。那怪放了甚么倒马毒,行者叫头痛,八戒叫嘴痛,败阵走转。沙僧见二兄受痛,三人无计。

  忽云中观音菩萨叫,三人跪下,说师父破难之事。菩萨道:“此妖乃是蝎子精,三股叉是他前脚,倒马毒是他后脚,甚是利害。你须请昴日星官方能降伏。”言讫,化金光而去。行者即去,请得昴日星官一到,变作雄鸡,立在石屏背后。行者进洞,引出那妖。二人战至中间,被星官高啼一声,那妖就现了本形;连啼三声,那妖死得没气。星官脱却鸡形升天。行者救出师父又行,不知如何。 

  孙行者被弥猴紊乱 

  话说师徒离了琵琶洞,行至一山,又遇强人档路,要讨买命钱。被行者掣(原作“制”)起金棒打死两个,余皆逃散。三藏痛骂“泼猴狠毒”,要辞他转去。行者道:“我千磨百难,只是因你,缘何又要辞我?”长老闻言,忍怒又行。只见天色已晚,四众同转人家借宿。幸遇门首有一老者。三藏近前唱喏,哀求借宿。老者允诺,四众同进。斋毕就寝,睡至五鼓。

  原来此老有一儿子做强人,被行者逐散,此时聚伙回归,高叫“开门”。老者起来开门,众强人皆进,见有一白马,“那和尚想必来我家借歇,这厮害我头目,今遭我手。”老者闻言,欲行方便,道:“列位且进后堂,莫惊醒他们。”贼进后堂,老者叫醒四众,说:“我有一子不肖,带伙贼回,说要害你师徒,你等快走。”三藏道:“我不曾谢得老丈。”于是师徒收拾出门。只见强人来寻马匹不见,星忙赶来,被行者金棒一顿打死。惊得三藏坠马,连念紧箍咒,把行者勒得眼胀头崩。行者哀告:“师父莫念!”三藏住口,骂:“泼猴!你快回去,莫作恶多端,误坏我事。”行者哀告不去,三藏又念咒,行者只得驾觔斗而去。驻在云端,思“我得师父救我一命,岂忍割舍,还要去见他。”又按落云头,跪在马前。三藏又念咒语,行者只得走退,去落伽山见菩萨,将三藏赶逐的事告诉。菩萨曰:“你且住我台下,他不日有难,少不得又来寻你。”

  却说三藏赶去行者,肚中饥渴,令八戒去化斋饭。去久不回,又令沙僧去催。三藏一人坐在草坡,饥渴焦燥。忽然响亮一声,只见行者跪在路傍,递上一杯凉水。三藏不吃,又念动咒语,被行者轮棒背后一砑(原作“枒”),三藏闷倒在地,把行李挑去。八戒、沙僧回来,见师父闷倒在地,二人慌忙救转,扶往前村人家借歇。三藏说:“被行者打倒,拿去行李。”八戒、沙僧恨骂:“泼猴不良!”三藏道:“我与八戒暂在此借住。”叫沙僧去水帘洞,将好言和他取转行李。

  沙僧领命,驾云行至洞中,见行者打开包袱,取出关文细看。沙僧叫一声:“师兄!”行者道:“贤弟,到此何干?”沙僧道:“师父令我来取行李。”行者道:“行李不把还你。我又寻得有个唐僧,我又有了兄弟,我明日起程,也去取经。你若不信,请出师父你看。”果然后堂叫出三个,一个唐僧,一个八戒,一个沙僧。沙僧见自己假形,就掣杖打死,径跑落伽山来见菩萨。又见行者在傍,掣(原作“制”)仗便打。行者躲过。菩萨喝住,问曰:“有话但说,何必动手。”沙僧跪下,细说前事。菩萨道:“你莫屈他。悟空这几日在我身傍,半刻不离。”行者闻得此言,就辞了菩萨,与沙僧同去水帘洞看时,果见有一假的。二人掣棒相持,沙僧不辨真假,无以助力。回见师父,把打师父的假行者详说一遍,“后我到观音菩萨台下诉说,又遇真行者。我与他同转洞口,他二人真假相持,我不曾取得行李。”八戒闻说,知他二人必斗出洞外,“待我趁风去拿行李。”遂驾云去不题。

  却说两个行者,打至天宫、地府、观音座前,皆不能辨(原作“办”)。后打至如来台下,方被如来识出,与观音曰:“此假行者,乃十类外种,有四个妖猴,一名灵明石猴,一名赤尻马猴,一名通臂猿猴,一名六耳弥猴。此变行者,正六耳弥猴也。”那妖见说就走,被如来丢起钵孟,罩除了此妖,叫观音送行者去见唐僧。须臾,菩萨带了行者见唐僧,分付受留行者,复变金光而去。忽八戒拿行李回转,道:“水帘洞果有假唐僧、假八戒,被我打死,拿转行李。”言罢,四众又行。

  忽至火焰山,师徒不能过去。幸有土神发语,指教大圣去翠云山,与牛魔王借得芭蕉扇来,可以搧灭此火。大圣曰:“他被我逐去孩儿,怕他不肯。”土神曰:“魔王今不在家,你变做魔王去拐。”行者叱(原作“叫”)退土神,变做魔王,径至翠云洞,拐了芭蕉扇。

  不觉魔王抵家,闻得行者拐去扇子,星忙赶至中途,多得天神地祇相助,得了扇子,搧开火焰山,径至祭赛国金光寺安下。

  只见本寺塔下,有几个僧人,身带枷锁叫苦。三藏审问原因,那僧人道:“我寺这个宝塔,常年放光,外国俱皆仰望,皆来进贡。不觉三年前下一阵血雨,此塔无光,外邦不贡,国王道是我僧人偷了宝贝,塔故不光,把我一寺僧人,俱已打死,只有我这几人未死,常时打限取招。我等实不知由,如何招得!”三藏闻言,令行者上塔去看。行者上至塔顶,只见二妖。被行者拿倒,带下塔来,鞫问原因。那妖道:“一个是黑鱼精,一个鲇鱼精,因乱石山碧波潭万寿龙王招得一驸马,至此大显法力(原作“刀”),下了一阵血雨,偷了宝贝,在龙宫放光取乐。他说不日有个齐天大圣至此,使我二人来探,不料遇着师父。”行者听完,叫师父一同进朝。

  四众带二精进朝,面见国王,先倒换关文,后将偷宝之事一一陈说。国王闻言甚悦,即时赦却寺中僧人,又托行者去龙宫取宝。行者、八戒带二妖到龙王门首,二妖去报龙王,驸马领兵来战。行者交锋,驸马败走。龙王来战,被八戒筑死。驸马现出真形,乃是九头飞禽。八戒引他上岸,二人大战,适然灌口二郎出猎,被二郎一箭射死鸟精。行者谢了二郎,去龙宫取了宝贝,还了国王。

  四众又行,过了八百里荆棘山。又遇一阵阴风,把三藏摄进石岩。有六老二女子:一号十八公,乃松树;一号孤直公,乃柏树;一号凌空子,乃桧树;一号拂云叟,乃竹精;一号赤身鬼,乃枫树;一号杏仙郎,乃杏树;二女乃丹桂、腊梅精。把三藏迷了一夜,得行者、八戒寻至,将树精一齐打倒,救醒三藏。

  又行数月,遥望一座(原作“只”)高山。三藏忙问行者,行者道:“象雷音寺一股,只是又有妖气,恐是妖怪变的。”三藏听说雷音寺,不顾妖怪,星忙策马向前,八戒、沙僧后跟,行者止之不住。三藏到山边,见寺门上写着“雷音法堂”,果有佛祖。三藏同八戒、沙僧一齐跪下。行者晓得,掣金棒望妖佛一打。忽然跌下一铙钹,把行者罩倒。妖现本相,道:“我是黄眉大王。”喝令小妖,把三众捆了不题。

  却说行者被罩钹(原作“钵”)下,不得外出,遂关动伽蓝、揭谛,去请上方天神来至,救出行者,打开金钹(原作“钵”)。惊动老妖挺枪来战,众天兵一齐对阵。老妖手段高,腰间取出绵布抛起,把行者、天兵包在布中。那妖收兵,将行者、天兵吊在梁上。行者使遁法,脱下己身,又放了师徒、天兵,惊动老妖,领兵蹑赶,又抛起布来,把行者、师父、天兵又捆去。忽东来弥勒佛叫:“悟空,我来救你。此妖是我台下黄眉童子,偷去我的人种袋,因此善能装人,又偷我钹子。你今去与他交战,我化一所瓜园在此,你变做一瓜,我摘你献与他吃,然后由你摆布。”行者引战,那妖一直赶来。行者变作一瓜,弥勒摘与他吃。行者进他腹中,就翻搅起来。那妖疼倒在地。弥勒现了本形,取去布袋、金钹(原作“钵”),方叫行者出来。行者拜谢,弥勒带黄眉童子而去。行者救出师父、天兵,各别而去。不知后事何如,下回便见。 

  三藏过朱紫、狮驼二国 

  话表四众过了小雷音,来至一岭,有三百里无路。乃是一条污秽坑土,名稀屎洞。忽遇大蛇拦路,被行者掣(原作“制”)棒打死。八戒变出猪形,把嘴掉开秽物,引师父三众过了稀屎洞。

  行到朱紫国中,师徒进朝,倒换关文。正遇朱紫国王因折凤得疾。行者采药医好,问国王:“因何失去皇后?”国王道:“朕三年前与妃子在御园赏花,忽然昏迷,闻说甚么赛太岁将妃摄去,因忧成病。”行者道:“我与你寻皇后来。”遂驾云而去。行者直寻至麒麟山獬豸洞,高叫:“我是朱紫国来取太后娘娘!”那妖挺锋来战,战经几合,腰间取出三个金铃,一个出沙,一个出火,一个出烟。大圣败走。那妖自叹:“摄来皇后,不知他身上尽是刺荔,未得谐半刻夫妻。今又差人来取,被我战退,且睡片时。”行者变做苍蝇,飞在老妖背上,一句句听得仔细。见他睡着,将金铃偷出。惊醒老妖,蹑足赶来。行者把他金铃摇动,烟火沙齐发,老妖无计躲避。忽观音菩萨高叫:“悟空住手。此妖是我座下金毛犼,因看守神失职,走出为妖。今我喝转他原形,你将金铃挂在他颈上。”言毕,妖现真形,菩萨带回南海。行者进洞,救出皇后。忽见张紫阳真仙高叫:“悟空,皇后身上衣服是我的棕(原作“综”)团,怕妖怪淫他,我故把贴他身,变成刺荔。今他难星已满,叫他脱来还我。”送还已讫,行者带皇后还见国王,备说前事。国王大悦,厚酬金帛,三藏不受。

  辞了国王,四众行了几日。三藏道:“今日天晴,我自己去化斋吃(原作“讫”),你等在此坐下。”众徒不敢却。他一人行至盘丝岭,岭下有一洞,洞边有一濯垢泉。七怪正在浴水,望见三藏来到,遂把洞化作一茅屋。三藏只说是人家,径自进去化斋,被七怪放出丝绳,将三藏绑住,又去浴水。那行者、八戒正来寻师,却见七怪浴水。行者变作老鹰在树,听得那妖道:“洗完去蒸和尚。”行者大怒,把他衣服抓去。八戒(原作“行者”)就变一泥鳅下水,在那怪女阴门口左冲右撞。怪女当痒痛不过,含羞上岸,走转洞中,分付七个虫精把守洞门,七怪逃入黄花观。

  这行者三众来救师父,只见七虫在门,被三众打死,救了师父又行。却走到黄花观,只见道士相迎。方才坐下,忽听后堂叫声:“师兄。”道士进去,是七个女怪道:“此四个和尚,正是先前赶逐我的,望老兄替我报仇。”道士依言,即以毒药献茶。适然行者出去放马,三藏、八戒、沙僧一齐毒倒。行者见了,掣(原作“制”)棒打道士。那女怪要放丝绳捆,行者摘七根毫毛,各变本身,执棒连搅,只见搅死七个蜘蛛。行者将七蜘尽皆打死。那道士奋勇报仇,早惊动十花洞篦篮婆,除了道士,却是一条蜈蚣精。行者忙问:“助阵者谁?”篦篮答道:“我是昴日星官之妻,我乃鸡母,故能伏此蜈蚣精。我有仙丹在此,你可救转师父、师弟。”言讫,遂驾云而去。

  行者救转三众,烧了观宇。师徒又行,已到狮驼国。原来此国君臣被(原缺“被”)三个(原衍“被”)妖吃了,占坐此国。他师徒不知,进城改(原作“悮”)换关文,被魔王一齐绑倒,分付小妖蒸熟来吃。行者使个缩身法子走脱,去西方拜见佛祖,详说师父被难之事。如来闻言,领文殊、普贤(原作“献”)(原作“献”)同来收妖,先令行者引战。行者挺杖进城,那三妖合力杀出,被文殊、普贤(原作“献”)念动咒语,收了青狮、白象,各跨坐下。如来收了大鹏金翅鸟。三妖既除,佛祖归西天。行者救出师父、师弟,四众趱行。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藏历尽诸难已满 

  却说唐僧师徒行至比尼国,闻说国王宠爱一新妃,纵色过度,请得一真人炼丹,要孩儿心肝调药,一国孩儿尽皆遭殃。三藏闻言垂泪。行者道:“师父莫哭。此道人必是妖精,我和你进朝倒换关文,定要识破此事。”二人进朝,投下关文。只见国王与道(原作“僧”)人同坐,正要取孩儿心肝。行者大骂:“妖道,你惑君害民,罪孽何逭!”那妖化阴风,把新妃一起摄去。国王忙问原因。行者道:“我是大唐僧人,到此改换关文。见你被二妖迷惑,我今识破,他故化阴风而去。我当与你收灭。”遂驾觔斗(原衍“而去”)原衍“而去”)随阴风赶去,赶至草坡,与二妖大战三合,被行者一棒打死,却是一个白鹿精,一个白狐精。行者带二精回见国王,国王深感行者。 随阴风赶去,赶至草坡,与二妖大战三合,被行者一棒打死,却是一个白鹿精,一个白狐精。行者带二精回见国王,国王深感行者。 师徒辞行,不多日,投宿禅林寺。忽有一女怪,把三藏摄去。行者赶去,赶至一洞,名曰陷空洞。那女怪忽跌下一腰牌,行者拾起,见是李达天王幼女。行者得(原作“得”)了此牌,径上宝德关见李达天王,责他纵放幼女为妖。天王不知,哪吒言曰:“父王缘何忘觉?此妖是向日孩儿在阵中捉的金鼻白毛鼠,父王以幼女呼之,此必是他在下界为妖。待儿去收伏此精。”言毕,二人同驾云来至洞口。行者向前引战,后被哪吒擒倒,解转上界问罪。了此牌,径上宝德关见李达天王,责他纵放幼女为妖。天王不知,哪吁言曰:“父王缘何忘觉?此妖是向日孩儿在阵中捉的金鼻白毛鼠,父王以幼女呼之,此必是他在下界为妖。待儿去收伏此精。”言毕,二人同驾云来至洞口。行者向前引战,后被哪吒擒倒,解转上界问罪。

  行者救出师父,四众趱行,来到钦法国。又至隐雾山连环洞,有一南山大王挡路,要拿三藏。被行者假变三藏,把三藏化作行者。魔王误捉行者进洞,把他绑在梁上,忽然睡着。被行者宽了绑索,掣起金棒,打死老妖,乃是花皮豹子。

  又保师父西行,到了天竺国凤仙郡,安歇暴纱亭。忽被豹头山虎口洞一妖,把行者三人兵器摄去。行者虽神通广大,无了金棒,亦无措(原作“错”)置。正在踌躇之间,忽见妙岩宫太乙救苦天尊叫:“悟空,我救(原作“叫”)你也!”行者哀告:“万乞老仙一救。”天尊至洞口,高叫:“金狮速现真形。”那妖听得主(原作“二”)人喝骂,现出真形,乃是九头狮子。被天尊骑于胯(原作“袴”)下而去。师徒拜谢。 下而去。师徒拜谢。 又行数日,来到金平府慈云寺借歇。吃斋已毕,夜同本寺一年尊长老在后堂坐下。三藏忽闻悲哭之声,问僧曰:“何处有哀声?”老僧叫退众人,密与三藏语曰:“去年春月,不知何处来一女子,昏迷在我后堂。他说是天竺国王之女,被风摄至此间,叫小僧送回去。小僧恐招灾祸,故把一间空房歇他,叫他装作疯疾,使我众徒不敢犯他,我每日递饭他吃。此事实难处决,老师大邦圣僧,明日进天竺国,望乞替我明白此事。”言毕就寝。

  天明来到天竺国。那国王旧年与皇后同公主在御园赏花,被一怪把公主摄去,变作一假公主,在朝一年。今知唐僧到国,欲求元精,故捏(原作:左“讠”,右上“臼”下“工”)奏国王,立彩楼于十字街(原作“阶”)头,抛鞭招婿。 头,抛鞭招婿。 适然师徒进国,倒换关文。那怪女一见三藏,就把丝鞭抛入三藏袖中,分付众宫娥把三藏拥上金銮殿。国王见三藏仪容俊雅,就令公主与他成亲。行者见是妖怪,念动真语,把众文武定住,他向前扭住怪女,道:“你(原作“女”)这泼妖!你欺瞒国王犹可,缘何又贪我师父元阳,照我金棒。”那怪脱下衣服,拿起砧杵,与行者交战,被行者赶得无处躲藏。忽见嫦娥高叫:“悟空住手!”行者道:“玉女因何救他?”嫦娥道:“此妖是我月中玉兔,因向日擂药不精,被我贬他下凡,不料他偷我砧杵为妖。我今收他转去,你饶他命。”行者道:“玉女分上,我就饶他罢。”姮娥喝转玉兔原形,带回月宫。行者转见国王,以玉兔(原作“帝”)事对国王详说一遍,公主现在寺中,叫国王着车驾迎接进京。 事对国王详说一遍,公主现在寺中,叫国王着车驾迎接进京。 且不说国王迎接公主。却说三藏领过关文,离了天竺国,行到铜台府地灵县,投宿一斋戒人家。姓寇名洪,一子寇梁,苦留三藏师徒久住。三藏(原缺“三藏”)催促三徒,急离寇洪之家不题。却说一伙强人,是夜打劫寇家财(原作“才”)物,打伤寇洪。其子寇梁进县告被失状,县官差官兵同寇梁四乡捕捉。不意三藏离了寇家,转在一破庙宿住,忽闻强人道:打劫寇家财物,来庙分赃。被行者打退强人,收起财物。三藏说:“我和你深得寇家恩爱,可将此财物送转他家。”言罢,四众出门。只见官兵来至,寇梁见了财物,叫捕兵把(原作“把”)(原作“把”)四众一齐锁了,——三徒忍手不动——径送县官勘问。适然县官迎接上司,且把唐僧师徒收监。 四众一齐锁了,——三徒忍手不动——径送县官勘问。适然县官迎接上司,且把唐僧师徒收监。 行者知道师父难星将满,只有今夜一夜监星,他故不显神通,同师父坐了一夜。三更时分,分付众土神去县官面前与寇洪面前托梦,说:“我师徒打退强人,送转财物,反遭缧绁。叫他明日速速发放。”土神领命,二处托梦已讫。不觉天晓,县官正要发放四僧,又见寇梁进递解状,也要救出四僧。于是师徒脱难,径上雷音。不知见佛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藏见佛求经 

  活表唐僧四众脱难,来到佛地,胜景非常,经声载道。三藏马上舒怀。行者言曰:“师父,遇见假佛尚且下拜,至此怎么还不下拜!”三藏闻言,慌得翻身跳下马来。早见一仙童,迎入玉真观,有许多仙真皆来相见。本观安排茶饭,款待已毕,令仙童烧汤与圣僧沐浴净身,天明上灵山参佛。三藏坐禅,等到天明,众僧指引他师徒到了凌云桥。只见一稍子撑着一只无底船来接。行者知是佛祖与师父脱凡,他就先跳上船。三藏见船无底,不肯上去。行者挟师父上船,落在船底一过。行者扯起,三藏埋怨。行者道:“师父莫怨,此是佛祖替你脱凡胎。你不信,水上尸骸是谁的?”三藏看见垂泪。船已到岸,行者扶师父上岸,船已不见。三藏于是欢悦。

  四众直至灵山上,到了雷音寺,四众躬身而进。只见两傍四金刚、八菩萨、三千揭谛,十八伽蓝,如来坐在中堂。三藏带三徒—一行礼已毕,呈上求经文牒。如来看完,遂言曰:“弟子听言:你东土物广人稠,多贪多杀,不遵佛教,不向善缘,故皆堕落幽冥,变成物类。虽有孔丘仁义之教,怎(原作“曾”)奈有放辟邪侈之徒,难超灾孽(原作“蘖”)。我有三藏真经,一藏谈天,一藏说地(原缺“地”),一藏度亡,共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篇,诚修真之经。”分付阿难、伽叶引唐僧经库领经卷。阿、伽二尊者要与唐僧讨人事,三藏道:“没有。”二尊者道:“白手怎能取经!”行者放刁道:“我与你见佛祖。”二尊者连忙扯住,道:“我是戏言,你来领经。”三藏连忙接经,一卷一卷包裹停当,驼于马上。

  三藏转至佛前及各菩萨,—一拜谢已毕,四众登程回转东土。幸那经库阁上有一尊燃灯古佛,见二尊者以假经付与唐僧,心甚不忍,忙差白雄尊者赶唐僧转来,取过真经。他四众未转多路,只听一阵香风,半空中一只手来抢去马上经卷。行者承势赶上,只见经本落地,都是白纸。三藏啼哭不已,行者道:“师父莫哭。此必是阿、伽二尊者未得人事,故以假经谎我,此抢经者必是何神指教我等,转去见佛。”

  四众一齐转至佛前,详陈二尊者假经之故。如来道:“经果不非传,经果不非付。待我与二神说过,叫他付你真经。”三藏得了真经,师徒拜辞如来忙转。方出寺门,观音合掌与佛祖言曰:“当日世尊命弟子往东土寻取经人,限五千零四十日要真经到东土。今他走了一十四年,算来只少八日,他步行怎生得到?望我佛祖赐他步云转国,方不过限。”如来闻言,即命部下金刚驾云送他转京,交付经文。金刚领法旨出门,高叫:“取经人,我领如来法旨,引你回转东土。”三藏闻言,依着金刚,行了一步,须臾步在云端,径回东土。又听下回分解。 

  唐三藏取经团圆 

  却说金刚送圣僧去后,那揭谛(原作“蹄”)、功曹见观音菩萨,言曰:“向日我等承法旨,暗护唐僧取经。今功成完日,将他灾难簿呈还菩萨。”菩萨看簿,见路走十万八千,难逢八十(原缺“难逢八十”四字)次,还有(原缺“有”)一次未满。即忙分付功曹、揭谛(原作“蹄”),去叫金刚,把它放在通天河西,再难他一次,又驾云送他回京。功曹、揭谛(原作“蹄”)领命前去,与金刚言毕上项等事。

  忽然三藏师徒堕落通天河西。四众骇然。行者道:“来时得老鼋渡过,正在此河。”言未毕,只见老鼋叫:“师父,我来渡你。”他师徒仍旧踏上老鼋背上,将到东岸,老鼋问曰:“师父,替我问如来寿数么?”三藏茫然无对。老鼋知他未问,就将身沉下水去。原来他徒弟白马,俱能浮水,只有三藏,如今亦脱见胎,被八戒一手挽上,只是湿了经卷。他师徒取在石上一晒,不觉经尾沾破,至今《本行经》不全,职此故也。三藏哀叹,行者解曰:“师父莫忧,此正是造化忌全之说(原作“悦”)也。”言毕,只见金刚又来,驾云送他师徒东行。

  岂知大宗自唐僧去后,在西安关外建一座望经楼。太宗正出朝登楼,忽见三藏师徒正到。金刚道:“汝等下界付经,我在云端等汝等复(原作“伏”)回西天。”言毕,四人从空而下。多官报知:“陛下,圣僧回也。”太宗亲自下楼迎接,乘龙车同三藏进朝。太宗坐殿,唐僧师徒跪在丹墀。帝问曰:“此三人何也?”三藏道:“贫僧路上收的徒弟。”朝拜已毕,大宗赐唐僧坐下,问:“有经卷么?”三藏令三徒取出经卷来献。三藏接过,递与太宗。太宗见此经毫光灿烂,甚是欢喜,又见他三徒相貌异常,问:“此三僧何处人氏?”三藏曰:“大徒弟姓孙名悟空,二徒弟姓猪名悟能,三徒弟姓沙名悟净,此白马乃西海龙王之子小龙是也。小僧在路,多得三徒法力,多谢此马劳苦,多得三界四府神人扶持,路走十万八千,灾逢八十一遍,时光度过一十四载,方才(原作“谗”)取得这三十五部真经。” 太宗闻言,骇愕称谢,令光禄寺开筵款待四众,亲递御酒三杯。 宴罢,唐僧带三徒回转洪福寺,参谢旧时师父诸佛。行礼未毕,忽闻太宗宣四众到雁塔寺看经。他师徒才至雁塔寺中,只见太宗带多官在寺等候。三藏一到,命各寺僧人抄出经文,原本付御库收藏。唐僧正将开坛诵经,听得金刚催转西天。于是师徒四众连白马一齐登云而上。太宗与多官望空拜谢。

  且不说太宗另召僧人,再做水陆大会。且说金刚领他师徒回转西天,参见如来,将法旨金票销(原作“绡”)缴。如来叫唐僧近前受职:“汝原是我二徒弟,名唤金蝉子。因汝不听讲法,贬汝转生东土,令汝取经,普化世人。今成功果,升汝为旃檀功德佛。孙悟空忠心救师,升为斗胜佛。猪悟能挑担有功,升为净坛使者。沙悟净看马有功,升为金身罗汉。白马驼负圣经有功,升为八部天龙马。”四众、白马谢恩退班。谁有白马起身,即松去毛皮,变成金龙,绕在佛堂柱上。自是五众归依正果,位入仙班。后有钦遵佛教者。